第26章 摆丧舞步【下】
作者:理过次发的左手空   四十九弦修士最新章节     
    对于“孤独死者”的代理安葬服务条款,田家婆娘讲得很具体、很详细。

    而她的讲解还在继续。

    “此外,死亡之前三个月,必须通知我‘田氏代理福寿店’。

    “逾期不通知,不能视我‘田氏代理福寿店’违约。

    “死亡地点在郡城三百里范围内,我‘田氏代理福寿店’负责免费车马接送。

    “安葬地点必须是在我‘田氏代理福寿店’指定的丧葬地点。

    “我‘田氏代理福寿店’在城外有自家的安葬基地。

    “它面积广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不会有拆迁风险,也不存在产权争议,因为它乃是我田家的祖传基业。

    “所以,我方一定能保证客户入土为安、乐享阴福。

    “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来我城外‘田氏福寿广场’参观和体验。”

    对于田家婆娘的邀请,杜布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

    “不过,我方也要求,客户在死亡时不能存在严重的传染病。

    “如果存在,那我方可以拒绝提供原来的高标准服务。

    “按照郡府的传染病防治律令,我方只提供低配版的‘土瓦’套餐,并且是采用‘直接烧掉’的方式。”

    田家婆娘继续解释。

    “这个自然。

    “但费用你不能全收吧?”

    杜布疑惑道。

    “我们最多、最多退还三成。”

    田家婆娘解释起来有些结结巴巴。

    杜布知道,这奸商肯定会将将那三成也吞掉。

    但这事儿只要到“乔氏牙行”公证,问题就不大。

    ——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杜布想到,现在自己只是使用那“成百上千化形诀”将身高缩到了一米九。

    自己本来的身高,却是超过了二米七了。

    而在体重上,自己已经重达好几十吨。

    如果是普通的杠夫,不要说八人抬杠,就是十六人抬杠,也抬不动自己那沉重的身子。

    这些凡人何以能安葬自己?

    “如果我有三四米高,比好多头水牛还重,那你们怎么安葬?”

    杜布问道。

    “我们是行家,您勿忧虑。”

    田家婆娘道。

    “只要是死了的,哪怕你是头大象,我们也能拖下去入棺则入土。

    “迄今为止,我已经给有钱人家的五头大象作过葬礼呢!”

    原来,这郡城还有人将大象作宠物。

    ——

    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杜布掏出了一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

    按照五千五百八十八两银子的交易金额计算,他总共缴纳一千一百一十一两银子。

    然而签署下交易文书。

    署上双方的大名。

    “杜腩”

    “【莫上花】”

    后者是“田家婆娘”的名字。

    而这“田氏福寿店”是她夫家的产业,现在大部分由她打理。

    “你知道这地方不?”

    杜布掏出了从“乔氏牙行”拿来的租约。

    那是自己的目的地。

    【过氏宅】

    ——

    “您要去‘过氏宅’?”

    “那地方环境不错。”

    名叫“莫上花”的田家婆娘出门,给杜布指路。

    她指向了远方背靠树木茂密的一处山冈。

    路途有七八里地,可谓不远不近。

    杜布注意到了那处名叫“过氏宅”的租屋。

    它是一处青砖黑瓦屋,质量不错,面积也不小。

    至于环境嘛,它处于山岗附近。

    不远处坟茔遍地。

    还有不少的吹打声、鞭炮声和哭丧声隐约传过来。

    显然有人在办丧事。

    “难怪这么热闹,而租金又那么便宜了。”

    杜布双腿迈开,准备前行。

    这时,莫上花叫住了杜布。

    “这位兄台,如果要过去,我建议您体验一下我们的‘生前追悼及下葬’项目。

    “费用不高,只有二百两银子。”

    ——

    “你何来此说?”

    杜布心中一动。

    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体验项目。

    但“生前追悼及下葬”,却是开天辟地、别出心裁的新体验。

    “一方面,我看兄台您出手大方,一看就不差钱。”

    莫上花笑靥如花。

    “另一方面,人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们常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但‘生’自己不能亲眼目睹。

    “而要看淡死,那就需要事先体验一把了。

    “体验了后,肯定就会珍惜生命。

    “所以,我们这‘生前追悼及下葬’项目,倒是有很多人追捧呢!”

    ——

    “竟然还有人追捧?”

    杜布纳闷道。

    哪怕自家已经是修为不低的凝液四层修士,但面对凡人层出不穷的创新,自己也还是感觉脑瓜子不太够用。

    “是啊!”

    莫上花道。

    “对此,只有我们内行人才知道呢!

    “这个世上啊,有很多人想不开。

    “他们一天到晚不吃不喝,既不见人,也不搭理人。

    “然后,他们就会有低血糖,就会有妄想。

    “再然后,他们会觉得,拿东西一喝、拿绳子一套、或者抱块石头往河里一跳,然后就一了百了、没有烦恼。

    “其实,对于这种人,只要给他们来参与一次我们的‘生前追悼及下葬’项目体验,寿衣一穿、白布一盖、棺材合拢、杠子一抬,然后再放到土里一埋,那这这种的心病,就比什么病都好得快。”

    ——

    “唔,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杜布沉吟道。

    “我这可是行家话啊。”

    莫上花笑道。

    “现在,我们店可是郡城的‘隐识干预会’的指定项目体验店呢!”

    莫上花朝着其门口处挂着的“隐识干预会”牌匾指了一下。

    而这个牌子,杜布刚来时就已经看到了。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但你收费这么贵,恐怕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吧?”

    杜布问道。

    “确实是这样,”莫上花点头道,“但人之生死,乃是大事。

    “而这郡城,有钱人并不少。

    “想不开的有钱人及其家人同样不少。

    “所以,每年我们都能接上三五单。

    “而且,效果还不错呢。

    “起码,体验过我们店项目的患者,回去后五分之三痊愈,其他的则仍然选择了不归路,属于‘实在不可救药’的类别。”

    ——

    半个时辰后。

    “田氏福寿店”外。

    门口摆起了一个上好的楠木打造,红色油漆、做工精美、严丝合缝的棺材。

    它架在上两条长凳上。

    而在离棺材六七米的地上,有一张草席。

    草席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位中年男子脸色蜡黄,身上穿着上等黄斑黑丝寿衣。

    一会儿后,两位杠夫弄来白布,替这位身材高大、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盖上白布。

    与此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哭喊声响起。

    【我的好老公、老相好啊!】

    【你真是死得实在太早啊!】

    【十五岁我俩就竹马青梅,】

    【现在你要就一了百了啊!】

    女人哭得像快要像断气了一样。

    “嫂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有其他的邻里妇人过来劝慰。

    ——

    “奏哀乐!”

    司礼唱起了葬礼节奏。

    呜咽的喇叭声响起。

    “鸣小炮!”

    鞭炮声响起。

    “入殓!”

    八位杠夫,四人分别抬起手脚,其他四人分别捧起脑袋、身子两侧等。

    在妇人的哭喊声中,早死的中年男子被抬入棺材。

    然后,棺材里,白布合拢。

    边上石灰堆满。

    再然后,棺材盖上。

    ——

    “奏哀乐!”

    司礼又唱起了葬礼节奏。

    呜咽的喇叭声再度响起。

    “鸣大炮!”

    司礼又唱道。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响起。

    “抬杠!”

    八位杠夫抬起了柏木做的杠子。

    与此同时,八位杠夫抬起了楠木做的棺材。

    “一二一”

    在杠头的带领下,八位杠夫一齐唱着节拍。

    他们脚步相互配合。

    我左脚。

    你右脚。

    我向外。

    你向内。

    再换过来。

    如斯重复。

    他们八人合跳起了“摆丧舞步”。

    “良辰已至,启程!”

    司礼再度高喊道。

    ——

    然后,八位杠夫抬起棺材往前冲。

    他们的脚步很快。

    他们似乎想早点把人埋了,好早点收工。

    “慢点!慢点!”

    后面的乐队喇叭师傅喊道。

    因为走得太快,吹喇叭会吹得不顺畅。

    于是,速度又慢了下来。

    抬棺和送葬的队伍,继续向前。

    捧着中年男人那位死者画像的半大孩童披麻戴孝,走在队伍最前边。

    队伍游街过巷,以让死者享受在这人世间最后的荣光。

    而在这支队伍后头,跟着一只威风凛凛、有些吓人的大黑狗。

    大黑狗的身上,则站着一只金刚鹦鹉。

    ——

    而棺材里,“死者”杜布正在体验。

    这种体验的感觉,唔,要怎么说呢?

    “很快乐?”

    谈不上。

    “很伤心?”

    也谈不上。

    因为自己根本上没有死。

    “很惊悚?”

    作为修士,杜布完全不相信鬼魂之类的东西。

    如果来鬼了,打死就是!

    “很怪异?”

    这有些接近现在杜布的心理。

    因为让活人去体验丧葬服务,本来就很反常。

    但“感觉怪异”只是有些接近。

    因为杜布还想到了更多。

    ——

    死亡是一种特殊的情感。

    当穿上寿衣的那一刻,杜布就觉得,自己似乎就离这人世有些远了。

    而当盖上白布,听到了莫上花那呼天号地的哭丧声,杜布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人生。

    哪怕自己还未经人事,哪怕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自己也还是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亲人远离。

    肉体丧失。

    灵魂消失。

    “死亡已至。”

    杜布将全身的三成灵力收回至一成的水平。

    自己被放到了棺材里。

    如同在半山村老家所旁观的那样,司礼叫起节奏。

    棺材板盖上。

    八位杠夫费力地抬起。

    哀乐奏起。

    八位杠夫唱着节拍,脚步相互配合。

    他们跳起了“摆丧舞步”

    自己在棺材里一晃一荡的。

    ——

    “来到这个世上,就如同没来过。”

    但有的人死了,其印记还留在这个世上。

    这属于那些对人类有大用之人。

    当然,这也属于那些对人类有大恶之人。

    无论善恶,皆涉利益。

    大善大恶,皆属于印记。

    而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如果这样的人死了,那就真是一了百了。

    即使有人挂念,也只是挂念到子辈。

    孙辈还挂念的,当然也还是不少。

    但到曾孙辈,则几乎很少了。

    人如蝼蚁,只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

    ——

    至于修士,他们汲取天地灵气,从而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乃至威力无穷。

    对于这些人,自己见识不多。

    主要是在通北县贾家见过一些。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也不过尔尔。

    当然,他们都是千年修士世家的一分子。

    千年岁月,悠悠而过,他们如同那家族“池塘”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条小鱼。

    绝大部分都没有机会留下什么痕迹。

    而到临死之前,他们或许还想要更年轻、人生再来一次,再来做一次选择吧?

    可是,那个世家就是那个鸟样子。

    如果再生于其中,会变得更好一些吗?

    杜布不知道。

    ——

    当然,那是别人的事情。

    可如果自己是那普普通通的通北贾家的一名修士,如同那素未谋面的贾笠章,家里因助学而一贫如洗的贾朝东,乃至那喜欢弄黄段子“贷言人”行当的贾抽粪或贾贾多大爷,又会怎么样?

    即使如内务门营造司兼茶膳司司掌笠阳,虽然其妻子多、孩子多、孙子孙女多,但死后百年或千年,恐怕也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当然,看起来说,即使是一抔黄土,掌笠阳也还是有很多的孙子或孙女。

    以后如果其子孙枝繁叶茂,或许其能享祀很多年吧。

    而其死后,能体会到这种祭祀及其带来的香火气吗?

    对此,杜布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问题,他自觉也不能回答。

    同时,他也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

    因为人死了,就要死得干脆、死得一了百了。

    勉强活着、苟且偷生,只是如同那蝼蚁或无头苍蝇一样。

    ——

    而人要活着,无论修短,皆须有意义。

    这样的意义,或许于他人有意义。

    但他人对“意义”的看法,很不相同。

    这就如同自家和阿花一起骑马时,那三胞胎兄弟说的一样。

    你俩兄弟骑马是不对的。

    一人骑马、一人步行是不对的。

    俩兄弟有马不骑,更是愚蠢。

    后来,那仨兄弟还别出心裁,竟然让人抬马。

    回想中杜布脸上露出微笑。

    这仨兄弟人本性坏不坏不知道,但天真烂漫却是一定的。

    而他们说的,也指出一个道理。

    人活着,必须为自己活着。

    而为自己活着,必须要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