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渐弱,和煦的温度,终是让摇椅上的东方珩生了困意。他平素生的谨慎,不知为何在这小院,和郭时这个人却让他卸下防备,自觉安全。
他学着郭时的样子,靠在摇椅上。郭时拿着一把大蒲扇挡在脸上。
东方珩也阖上了眼,手腕微微搭在额头,透过袖子上的锦布,依旧感受到光的明亮,他微眯了眼,看着那没几片叶子的高树问道:“先生这树,怎么还未生叶?”
“这是枣树,”郭时有些骄傲道:“虽叶子比旁的树生的晚些,可它结的枣子可甜啦。华年她最喜坐在那上面……”
话未说完,郭时顿了。
就见东方珩笑了,“我小时候每次吃枣,母后都说,安国的枣又大又甜,是她吃过最好的。”
原来母后说的是这棵枣树啊。
东方珩怎么会感受不到,郭时拉着他说了这么多,只是对母后的怀念,而母后呢,从始至终都是怀念着的吧。
郭时表情凝住,华年没忘这棵树,也自不会忘他这个老头……
他清清楚楚记得,因为观念不同,自己被太医院中人排挤,那些人甚至扬言,太医院中有他郭时,就无他们。明明他只想研究医术,却因那复杂的人情,被连连打击。
那是秋日,他被人推搡着出了太医院,瞧见了一身红衣的文昌公主。他给公主瞧过病,可公主怎么能记得他呢?他曾吹嘘不用师父名号,也能因医术的人尊重,现在看来只是狂妄。
六七十岁的年纪,竟然落得被赶走的结局,踉跄离场。
那一次,他一人坐在院里喝了几日的闷酒。
那天也是这般仰着头,不知自己有何颜面回去见师父,和那事事强过自己的师兄。长吁短叹之间,枣树上突然显了一抹红衣,“这枣子是我吃过最甜的。”
慧嘉公主扬着笑,“我最近总是头疼,太医院那帮人都瞧不好,老头你帮我瞧瞧?”
次日,太医院来人请他,说公主病了,专要郭太医来看。
郭时再愚笨,也知是公主在帮她。
她不知自己作何感谢,看着那树上枣子,带了一袋子。
天子最宠爱的文昌公主,那有多少好东西都送到她身边啊,郭时一入宫,便觉出这枣子不合时宜。公主确实患有头疾,和她平日贪凉有关。郭时知这病他看得,旁人也看得。
施针开药,公主伸了手,“老头,你拿什么感谢我?”
郭时身无长物,只能把那袋子枣子拿了出来。
文昌公主拿出来就吃,一旁的高谵急的跟什么似的,忙让人拿去洗了。公主却笑:“这是我吃过最甜的枣子。”
她看见他被人推出太医院,也看见他入宫带了枣子。
“那丫头还是没学会忘啊……”郭时缓缓道,他自以为医术了得,却错诊了公主。
他以为她是贪凉头痛,却不知,她那小脑袋里有多少思绪?
别人看一眼,她便一眼看了全面。
别人想一步,她便早将事情想了个通透。
她小心护着所有人的心。
处处为人,从无自己,怎会不头痛?
“母后还是记得的这枣子,”东方珩道,“清清楚楚,记得每一处。”
他说完只觉睡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郭时看了一眼头顶,那晚生叶子的枣树,“华年,那年我诊错了,今日不会再错了。”
他起身,拉住东方珩,一个翻手,便扛在了身上。
抬到屋中,放到榻上。
脉象散乱,其中细小而刺一般的散乱处,和整体脉象不同,是需要极高的能力才能辨出的,而这就是病灶根本。把脉东方珩,郭时终是一叹,华年终是死于无名。
东方珩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斜了,郭时正坐在此前吃饭的桌子前,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似在钻研什么。见他醒来,道:“我瞧殿下身子似有疾在身,不若老朽给殿下一并瞧了?”
“你不会是为了给我看病,把我敲晕了?”东方珩道。
“嗳,”被看出来了?郭时笑的尴尬,“是殿下不胜酒力。”
“不是只能看一人吗?”东方珩想见神医,也不是为了自己。
毕竟如母后在安国这般被爱戴,若是能治好,怎会不让神医为自己诊治?而若是可以诊治,神医又怎会眼睁睁的看母后早逝?所以他求的,只是林初好一人安康。
听了这话,郭时变了脸,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师兄?你瞧不起我的医术?”
又是师兄?这郭时虽瞧着硬朗,但按说年纪怕也快有百岁,那他的师兄岂不是年纪更高。这般年纪,还在争强好胜,倒是精力旺盛。
“先生,”东方珩没问出口,郭时已经站到他面前,“我告诉你,当年师兄治不得你,今日我能!”
“你师兄给我治过病?”
“诶?”又说漏了,郭时捂嘴,然后凶道:“我告诉你,你小子今天要不让我诊治,就休想我大门。”
“先生真能治好?”
“你且来看?”郭时带着东方珩走进书房,案上铺满了素纸,上面是和院子案几上一样的鬼画符般的字迹,“自从知晓你身弱,我便日日研究,只等有百分百的把握,去盛京寻你,不想你竟先来了。”
东方珩久病成医,也算从宫中太医处学得不少,拿起纸张一瞧。这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方子,而是施针引气倒行的法子。
“这不是要致人死地吗?”
“与旁人是,与你是救命的法子。”
“先生几成把握?”
郭时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两个手指,三根手指,就再也没动。
“三成?”
“一成,中的三分。”
东方珩放下手中素纸,“多谢先生好意了,晚辈还是告辞了。”
“别走。”郭时一把拽住东方珩的胳膊,“若是出了事,我离开带你去见师父,必保你不死。你本来能寿命就无多,我这儿至少还有三分把握。不管他们如何想,我都不会放弃的!今天你既然来了,我自要和你一起努力,抓住任何一点零星的胜算!若是华年在,也定会支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