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假“中纪委领导”指挥,8名专案组狱警被诉刑讯逼供
作者:基建工程兵子弟   入编的那些事儿最新章节     
    38岁那年,武浩成是郑州市监狱狱内侦查科科长;45岁时,他以被告人的身份出现在法庭上,被指控在办案过程中实施了刑讯逼供。
    2023年6月15日,案件在河南省镇平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和武浩成一起被指控的,还有另外7名狱警,他们来自河南省内5所监狱。
    镇平县人民检察院指控,武浩成等8人组成的专案组,在2016年6月至12月,侦查两名服刑人员“余漏罪”时,对两人共计实施了长达半年的刑讯逼供行为,造成其中一人长期浑身疼痛、头晕、产生幻觉,另一人臀部长褥疮、身体暴瘦等。
    武浩成承认存在疲劳审讯,但不是刑讯逼供。他特别提出,当年采取的审讯手段,均是在一位指导专案的“中纪委副部级领导”要求下进行的。他只是没想到,所谓“中纪委领导”只是洛阳市公安局的一个退休人员,“中纪委专案组”也并不存在,这在起诉书中得到证实。
    纪检监察部门、检察机关调查结果显示,假“中纪委领导”及专案组的秘密审讯,幕后主使都是时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王文海。2021年9月王文海落马,他设的“局”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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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进行
    庭审一共持续了两天。8名涉案狱警全部出庭,他们所在的监狱,以及河南省监狱管理局也都派代表参加。
    法庭辩论环节,武浩成回忆起,2016年通知他进入专案组时,妻子正怀孕4个月,父亲也卧病在床,自己曾提出退出专案组,但遭到局领导批评,只能参与其中。
    武浩成解释,他们在审讯期间发现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当时,也提出过反对意见,但遭驳回,那位“中纪委领导”还向他们强调,专案组只对王文海厅长负责,必须严格保密。
    安排抽调武浩成等人进入专案组的,是时任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现任河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苗正钊。
    王文海落马后,苗正钊配合相关部门调查时作的一份材料显示,2016年3月的某天,王文海通知他在全省监狱服刑人员中查找名为郭政伟、陈留栓的两个犯人。
    查询无果后,王文海让苗正钊将裁判文书网上与两人有关的判决书下载并打印。几天后,一份签有时任河南省政法委领导批示的报告转到了苗的手上。
    报告系河南省司法厅拟定,落款时间为2016年3月18日。文件提到,2012年以后,中纪委和司法部曾先后两次到河南,对职务犯罪罪犯在押情况进行专项检查,发现有两名罪犯迟迟未被收监,但当河南省司法厅多次以口头和书面形式向省法院反映后,一直没有结果。
    两名罪犯分别为洛阳市公安局原政委、洛阳市政法委原副书记郭政伟,中原大化集团原总经理陈留栓。落马前,郭政伟的级别为正处,陈留栓的级别为正厅,前者因犯受贿罪于2012年6月被判处无期徒刑,后者则于2009年4月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司法厅建议对两人尽快收监。
    2016年3月21日,陈留栓被收监到河南省三门峡监狱,次日,郭政伟被送往河南省第二监狱执行刑罚。
    两人被收监后,王文海指派苗正钊组织人员侦查两人逃避执行情况。
    2016年4月起,苗正钊先将已收监的两人带到北京体检,发现陈郭二人不符合保外就医规定。5月,王文海带着苗正钊去找了时任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李自民,在看了两人的体检报告后,李自民提出,对于郭政伟病情造假一事,检察院负责外围调查工作,由监狱启动狱内侦查讯问,不出具书面委托书。
    而三门峡监狱公布的信息显示,2016年后,陈留栓一直在监狱服刑,直到2021年刑满释放,公开信息中,没有再启动对陈留栓的调查。
    在王文海指示下,苗正钊安排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狱政处副处长郭芸生,从全省抽调8个熟悉狱侦业务的狱警,组成专案组,对郭政伟违规监外执行一事开展狱内侦查。
    最初确定的专案组名单中,当年已经54岁的郭芸生将自己列在首位。但这份名单后被王文海驳回,他批示要选年轻人,郭芸生的名字也被划掉。
    最后确定的8名狱警中,除河南省平原监狱一监区监区长史来斌,其余人年龄均在40岁以下。史来斌曾于2007年被授予“全国优秀监狱人民警察”称号,被确定为专案组组长。
    办案地点设在位于新乡市的豫北监狱。专案组工作正式启动前,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时任豫北监狱监狱长丁大勇、副监狱长李晓鹏后来接受相关部门调查时回忆,他们在2016年5月底、6月初接到通知,说苗正钊和郭芸生要去检查工作。起初,他们以为只是检查禁闭室规范化建设的,但两人到达当天,他们得到了一项新的任务,要将禁闭室打扫干净,供专案组使用。苗正钊还提出严格保密要求,豫北监狱只保障后勤,不参与工作。
    6月7日,为期1天的培训工作在紫荆山宾馆正式启动。在苗正钊和郭芸生的介绍下,一名叫金野的“中纪委领导”正式出现在专案组成员面前。
    自我介绍时,金野称自己办理过河北程维高案、“烟王”褚时健案、重庆王立军案等多起大案,此次案件同样事关重大,要求参加人员严格保密。
    武浩成等专案组人员并不知道,这位“中纪委领导”不仅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他的真名叫曲金华。
    专案组成员合影,左六为曲金华。(受访者供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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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审案外人
    2016年6月8日,审讯工作正式开始。
    但第一个审讯对象不是郭政伟,而是一个名叫马好强的案外人。相关公开信息中,洛阳有两个“马好强”,其一是文物贩子,其二是洛阳涉黑头目。
    作为文物贩子的马好强,在1997年秋天收购了一口北魏时期的石棺,被宋彦庆强行买走。宋彦庆是2002年公安部督办的洛阳“12·10”文物倒卖走私大案团伙成员之一。1998年冬,马、宋两人又一起从伊川县以24万元的价格购买两件三彩马,后以60万元的价格卖出,造成文物流失。2003年马好强因此被劳动教养一年零九个月。
    而作为涉黑团伙头目的马好强,曾是洛阳市瀍河回族区瀍河回族乡塔西村村委会原主任,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挪用公款、挪用资金、寻衅滋事等7项罪名,于2011年12月31日被判处无期徒刑,河南省高院于2014年1月16日作出终审判决,维持一审。
    其实,两个“马好强”是同一个人。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2014年判决生效后,马好强一直在位于开封市的河南省第一监狱服刑,直到2016年被调往豫北监狱。
    为什么要从马好强查起?在已有的公开资料中,马好强与郭政伟的联系并不算多,仅有郭政伟的判决书中提到,2007年3月,他在担任洛阳市政法委副书记期间曾向马好强索要本田crv汽车一辆,价值20.58万元。
    事实上,办案线索正来自“中纪委领导”曲金华。
    王文海落马后,曲金华也被查,他在笔录材料中提到,此前在洛阳市公安局工作时,有一次,郭政伟曾把自己叫到办公室,指着马好强说,“你们都认识吧!他就是马好强”。
    据曲金华介绍,马好强正是郭政伟的“钱包”,他曾将这件事告诉给王文海。
    “郭政伟和他(马好强)之前确实认识,具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我们不太清楚。”马好强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后来在监狱再见到马好强时,马好强曾告诉他们,在豫北监狱接受讯问时,狱警让他供出过曾向多少领导官员行贿,当中也包括郭政伟。
    在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当年专案组办案材料中,专案组除要求马好强供述如何向郭政伟行贿外,还曾问其此前是否存在贩卖文物未被追究的情况。
    2016年7月18日,马好强被调出豫北监狱。同一天,郭政伟被从河南省第二监狱转监至豫北监狱。在那里,郭政伟共待了4个月零21天,直到12月9日被调往豫东监狱。
    案件材料显示,其间,郭政伟供述了此前逃脱纪委“双规”及通过行贿逃避执行的经过。
    时至今日,2016年下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成为一个很难还原的谜题,毕竟在严格保密、方便办案的纪律要求下,许多案件相关人员都被排除在外。
    采访期间,南方周末记者先后拨打了时任豫北监狱副监狱长李晓鹏及苗正钊的电话,前者反复强调自己不知道,后者则表示,一切以检察院的调查结果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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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了之
    经过半年狱内侦查,专案组最终形成了几份盖有“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狱内侦查总队”公章的汇报材料。
    汇报内容显示,郭政伟曾向河南省新密看守所干警、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以及河南、上海等多所医院医生行贿,实现病历造假以逃避服刑的目的;工作期间还收受过其司机、朋友、表弟等人贿赂,为他们承包项目工程提供方便。
    马好强的余漏罪则包括,1992年后,多次倒卖春秋时期青铜编钟、唐三彩镇墓兽、布袋俑、洛阳市大福先寺塔基地宫唐代鎏金佛像等一批珍贵文物,但未被追究责任。
    马好强还交代,郭政伟和很多文物贩子也有较为亲密的关系,因而他们遇到麻烦时会向郭政伟行贿,郭政伟则利用职权,帮人撤案或释放在押人员。
    根据《河南省监狱狱内侦查工作规范》等相关文件规定,“依法深挖在押罪犯未交代的余罪及其他犯罪线索”属于狱内侦查的工作范围,但在获得余漏罪线索后,需及时转递给有关司法机关。
    一份形成于2016年12月28日的查办通知提到,时任河南省政法委领导对郭政伟涉嫌病情造假一案作出批示,“建议省检察院组织查办,一查到底”。
    南方周末记者获悉,当年12月,与郭政伟违法保外就医相关的线索材料通过河南省监狱局交给了检察院,马好强的材料则放在史来斌处保管,后来移交给河南省纪委。2017年1月初,专案组正式解散。
    事实上,在专案组组建前,河南省检察院就已将郭政伟逃避服刑案指定由许昌市检察院牵头、长葛市检察院主办,2016年5月25日,长葛市检察院对帮助郭政伟逃避服刑的郑州市中级法院刑一庭原审判员吴丽娜立案。后来吴丽娜及另一位上海医院医生分别于2018年2月、2017年8月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但在法官和医生被处理的同时,被直接指控有余漏罪的马好强和逃避服刑的郭政伟本人却并未被进一步追责。
    “他们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主要是想查他病历造假逃避执行,以及同省里、北京一些领导经济往来的事情,但最后都没有查实。”郭政伟家属说。
    “一查到底”终成不了了之。
    2023年6月15日,8狱警涉刑讯逼供案在河南省镇平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镇平法院官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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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海落马后,检察院立案
    武浩成和专案组其他成员都不知道,从豫北监狱被带到河南省第二监狱的马好强并未恢复正常服刑状态,而是被单独关押在隔离室,以“mhq”的代号存在,直至2017年7月。
    马好强一亲属回忆,他入狱后,家人平均每个月都要去开封看他一次,但从2016年6月开始,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马好强在监狱内“失踪”。
    将马好强单独关押的命令也来自上级。2021年10月接受河南省纪委谈话时,河南省第二监狱十七监区副监区长庞劲松回忆,2016年7月18日,马好强转监河南省第二监狱后,自己曾接到副监狱长袁文祥指示,称马好强正在配合一项案件调查,出于保密需要,不能与任何人接触,直接隔离关押在十七监区反省室,每3天办理一次审批手续。一关就是一年。南方周末记者试图向庞劲松了解更多当年的细节,但在听到采访问题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2018年8月,马好强被调入浙江省长湖监狱,两个月后转监到浙江省第四监狱。
    家属能正常探监后,马好强称他在豫北监狱遭到了专案组的刑讯逼供,提出要聘请律师,请家人将自己写好的材料寄出去。
    这份由马好强狱友代为誊抄的控告信共14页、近万字。控告信中提及,接受讯问的40天里,8名狱警向其施加了各种折磨,包括打掉一颗门牙;灌辣椒水;用木棍捣后背;使用强光灯照射不准睡觉等等。材料落款时间为2018年10月11日。
    此时,王文海已卸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一职半年有余,其担任的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第一政委职务也于当年5月由他人接替。
    收到控告材料后,马好强家属将材料陆续寄给中央及河南省相关单位,其中2019、2020两年最为频繁。
    据马好强家属回忆,信件寄出后大多石沉大海,仅有一次,有自称检察院的人主动打电话说已收到材料,会往上反映一下,但不确定是否只是7日内的程序性答复。
    事实上,这份举报信确实使得2016年那个“绝对秘密”的封条,第一次被撕开一角。
    笔录显示,接到举报材料后,商丘市检察院曾派人前往浙江省第四监狱,于2019年12月12日提审马好强。马好强表示,控告信中所说一切均为实际情况。其间,商丘检察院审讯人员也向马好强解释,由于时过境迁,证据灭失,可能存在难以查明事实真相的情况。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2019年商丘市检察院也召集过8名专案组成员,调查此前办案过程中是否存在刑讯逼供情况,但并未立案。
    为何不立案?商丘市检察院出具的报告解释,由于马好强的门牙完好无损,罪犯二人身上并没有遗留刑讯逼供或体罚虐待的外伤伤痕,再加上当年审讯时没有全程录像,讯问录音、笔录没有异常,从专案组成员口供,以及狱医提供的病历记录等材料来看,无法证明8名狱警曾对马好强、郭政伟两人实施了刑讯逼供或体罚虐待行为。
    监狱病历显示,2016年3月22日被收监后,郭政伟就住进河南省第二监狱新生医院,至当年7月12日出院共住院112天。其间,郭政伟经常出现食欲不佳、腹痛、呕吐等情况。
    前述报告还提到,调查过程中发现,2016年专案组办案时还存在其他问题,如马好强、郭政伟进入豫北监狱虽然有调令,但没有进入监区服刑,也没有入监记录等。对上述情况也并未追责。
    狱警们都一度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但随着王文海落马,刑讯逼供案重新得到了关注。
    2021年7月14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信息,65岁的王文海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调查,此时距他退休已3年有余。
    王文海落马前,马好强的另一封控告信曾于当年5月,寄给时任河南省委领导。
    2021年8月6日,专案组成员、河南省周口监狱狱内侦查科副科长刘明涛最先被南阳纪委留置,9月8日,史来斌、武浩成被留置。
    几天后的2021年9月24日,河南省监察委员会向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发函称,在调查省司法厅原厅长王文海案件中,发现王文海、史来斌等人涉嫌刑讯逼供犯罪(或虐待被监管人犯罪)的问题线索。次日,省检察院下发通知书,将该案交予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办理。
    时隔两年,“绝对秘密”彻底揭开。2021年10月11日,南阳市人民检察院对上述4人涉嫌刑讯逼供罪一案立案侦查。一天后,检察院作出刑事拘留决定,将史来斌关押在南阳市看守所,10月13日,武浩成、刘明涛也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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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领导”的真面目
    也是从这时开始,武浩成才知道,所谓的“金野”并非中纪委领导,而是早已退休的洛阳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曲金华,这距他第一次见到曲金华已过去5年。
    当时,武浩成“非常震惊”,还去找了苗正钊。苗正钊说自己也是被王文海蒙骗了,以至于从未怀疑过“金野”的身份。
    一切都曾那么顺理成章。
    史来斌的挚友刘同,是新乡下辖某县公安局经侦大队负责人,办案期间结识了曲金华,是专案组成员外,为数不多和他有较多接触的人。
    刘同见到的“金野”年龄在60岁上下,头戴鸭舌帽,脸上架一副金丝眼镜,穿一件黑色卫衣,外搭立领浅棕风衣,穿一双白色运动鞋,“越是大官越是平易近人,他那样一看就是领导干部,说话还撇着一口京腔”。
    “他经常叫我过去酒店陪他聊天、吃饭,让我开车陪他去郑州文玩城淘些瓶瓶罐罐,刚开始他说他懂,我还挺相信他的,后来发现买回来的文玩都是假的,他叫,我也不去了。”刘同回忆。
    曲金华的文玩鉴赏经验来自其此前的工作经历。文汇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神探》一书中,曾以“文物神探”为题介绍曲金华。书中提到,曲金华于1982年考入洛阳市公安局,曾任洛阳市公安局缉私大队(副)大队长,拥有二十余年的文物案件侦办经验。
    在洛阳,文物案主归缉私大队负责。每次追缴回文物,曲金华都习惯拍下照片,“查书比对或请教专家,甚至细问案犯,直到鉴别弄清文物系哪朝哪代、何类何级才罢休”。这样的经验使得他在内地乃至香港、澳门都颇有名气,甚至曾被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研究生班聘去讲解打击文物犯罪的专题课。
    书中还提到,除了钻研文物知识,曲金华在语言上颇有天赋,依靠办案过程中和案犯的接触,他就能讲出广东话、福建话等7种方言。
    此前媒体报道中,多位知情人士提到,1995年河南警方被指定查办云南“烟王”褚时健案件时,曲金华确实曾被抽调过去工作一年。
    史来斌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2016年,曲金华曾带他及另一位专案组成员去了趟北京。曲金华曾带他们一起去到其位于教育部家属楼内的住宅,撞上了前来送快递的快递员,报出的收件人姓名也是“金野”,这些都让他们确认,金野是北京的“大领导”。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份材料中,曲金华介绍,金野只是自己演讲时使用的名字,写文章时,他常用“金琞”这一名字。
    史来斌的同事则认为,对省厅领导的深信不疑最终造成8名狱警深陷泥潭。“毕竟是厅长亲自接见,监狱局的领导领着过来介绍,谁敢不信?”专案组解散后,曲金华又去平原监狱讲过一次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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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宿怨
    曲金华被羁押后,在2021年11月份的笔录材料中承认,当年之所以假冒中纪委干部,开展狱内侦查工作,正是受到王文海的指示,因为两人关系较好,再加上对马好强、郭政伟两人的行为非常痛恨,甘愿服从安排。
    实际上,郭政伟与王文海、曲金华之间的宿怨已有二十多年。
    郭政伟的弟弟认为,王文海与郭政伟结下矛盾的根源在于1995年的褚时健案。当时,郭政伟任洛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文海在省纪委,两人一起参加了专案组。其间,因办案时与一些社会无业人士频繁接触,王文海被上级要求退出,他将原因归结至郭政伟身上。
    在2021年12月的一份笔录中,郭政伟提到,所谓的社会无业人士就是文物走私犯,自己确实向上级领导汇报过相关情况,建议不让王文海继续参加专案调查。
    笔录中,郭政伟还提到,在他任洛阳市政法委副书记等职位后,曾在一天晚上散步时,从住在对门的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局长的张太学处得知,王文海想要提拔曲金华做洛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当时,郭政伟告诉张太学,曲金华和文物贩子走得很近,而王文海和曲金华之间有着利益输送关系,正是靠着曲金华,王文海得以控制洛阳市的文物走私贩子,建议其不要任用曲金华,也不要得罪王文海。
    随着和王文海之间的关系变差,郭政伟与曲金华也渐行渐远。
    郭政伟刚调到洛阳公安局做副局长时,和曲金华关系还不错。郭政伟弟弟回忆,但在“12?10”文物案出问题后,郭政伟开始匿名帮助洛阳市公安局警察举报王文海和曲金华。
    郭政伟弟弟推测,“王文海其实想从马好强嘴里挖出郭政伟的情况,再从郭政伟嘴里挖出一些领导的情况。”在他看来,当年专案组调查的目标只有郭政伟,马好强只是陪衬。
    法庭上,武浩成提到,南阳市纪委领导第一次找他谈话时曾说起,河南省司法厅成立专案组本身就是王文海滥用职权,为了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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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属的复杂心情
    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当第一颗雨滴落下,一场风暴随之而来。
    2021年9月24日,马好强接受河南省纪委询问时承认,此前举报材料中的部分信息,如牙被打掉、喷辣椒水等均为捏造,目的在于取得领导重视并调取当年的录像,如果没有录像证实,自己则可以一直控告。
    马好强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2016年端午节前一天,已经符合减刑条件的马好强递交了减刑申请,但由于专案组介入,减刑事宜最终作罢,并造成其与家人长达两年无法相见,这些原因都致使马好强坚持举报。
    2021年12月2日,洛阳市公安局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关于公开征集宋彦彬、宋彦海、宋彦庆、宋彦洪等人违法犯罪线索的通告》,当中王文海、曲金华被指为涉黑、贩卖文物团伙的保护伞。
    当年年底,郭政伟家人开始将他的口述内容整理成材料,向上递交。
    专案组解散5年多后,2022年3月28日,其他5名狱警因涉嫌刑讯逼供罪被南阳市检察院立案侦查。
    当年专案组成员罗学强,现为平原监狱狱内侦查科副科长。他的妻子还记得,2022年7月12日,丈夫接到单位通知要去趟检察院,起初以为只是去了解下情况,监狱还派了同事跟他一起前往,但没想到调查从当天下午1点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4点。第二天,同事还在他的取保候审书上签了字。“证人”成了犯罪嫌疑人。
    案卷材料显示,后立案的5名成员的取保候审决定书都在接受讯问当天或次日签署,且取保人均为单位同事。
    对于罗学强等人当年在审讯过程中的行为,郭政伟家人写成的举报信中提到,由于遭受“摧残和折磨”,2017年8月相见时,郭政伟“骨瘦如柴,人已变形,根本不敢相认”。
    身体的变化成为检察院指控专案组刑讯逼供的内容之一。起诉书指出,罗学强等人脱掉郭政伟的裤子,让其下体长时间裸露,进行羞辱。起诉书还指出,他们用u型锁将马好强固定在约束椅或约束床上,日夜轮班对他进行刑讯逼供和身心摧残。
    开庭时,8名警察都认为他们的行为不构成刑讯逼供。专案组组长史来斌认为指控的一些行为并不存在,并要求调取监控录像。在最后陈述时,史来斌提到,当他发现“中纪委领导”曲金华有疲劳审讯的苗头时,曾想阻止,并与曲金华争吵,但受到了王文海的严厉批评。
    史来斌一直强调,他当初只是“奉命协助中纪委办理案件”,“现在才知道曲金华是冒充中纪委领导”。在他看来,认为“上级党委的命令不能抗拒”,“曲金华冒充中纪委领导不能预见”,他不构成犯罪。
    持“不能抗拒”观点的不仅是史来斌。罗学强所在的河南省平原监狱也致函镇平县法院,认为罗学强“也只是执行了当时厅局领导的命令”。
    “我憎恨他们,也同情他们。”作为家属,郭政伟的弟弟旁听完庭审后心情复杂:“憎恨在于,他们作为执法者,滥用审讯设施;同情则是因为,他们也是被蒙骗了,成了这个案件的帮凶。”
    案件的始作俑者王文海落马已经22个月,多位知情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王文海案一审已于2023年上半年开庭。截至目前,法院还未对王文海、曲金华二人作出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