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知了篇:金蝉脱壳(1)
作者:月半叼馋   何不自挂东南枝最新章节     
    (这一篇关于失能老人的部分描写可能会引起不适,请读者有个心理准备。)
    我没想到,还有再见到朱爷爷的一天,世界真小。
    也许是我福泽深厚,还得重回人间再下一遍油锅。
    我现在,是一只蝉,俗称知了。
    在华国古代,我被赋予复活和永生的象征意义。
    嗐,还不是一样被吃——
    被蚂蚁吃、被螳螂吃、被鸟吃,还得油炸过后被人吃,一口一个嘎嘣脆,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和其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们刚刚从树枝某处虫眼里头孵化出来,身体轻飘飘地,风一吹,就掉下去了……
    幸而树下有密集的草,做了软缓冲,头铁,没摔死。
    大家慌慌张张地到处爬,我却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想看看老熟人——
    比如方大姐,或者朱爷爷。
    【哎呀你个死老头子,怎么又不做声拉一裤兜,搞得屋里臭烘烘的,要是我没受伤还能马上给你洗,你叫小方一个人怎么弄,啊?!气死我了!】
    朱老太太一声吼,吓得朱爷爷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自从发现他大小便失禁,朱老太太的火气越来越大,一方面是恐慌老头子病情越发严重,另一方面也是怕外人甚至子女知道后嫌弃。
    这个年头,亲生儿子都不愿意给年迈失能的父母收拾屎尿……
    朱爷爷年纪大,控制病情的药吃了很多年也没什么卵用,纯浪费钱,朱老太太索性做主停了,只在生活上多加照顾。
    医生也说过,病人会出现精神认知障碍(不认人),睡眠障碍(睡眠行为异常、大喊大叫),神经功能障碍等等,随着病情发展,后期完全失能的可能性很大。
    如今看来,几乎占全了。
    方大姐还在灶房热火朝天地炒菜,腊肉片炖白菜、蒸蛋、清炒土豆丝。
    等到她把饭菜端到饭桌上,就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臭气,一阵一阵犯恶心。
    【唉……】
    不知道谁叹的气。
    朱老太太一把拉住肚子饿了欢快地要上桌的朱爷爷,恨恨地捶了他后背两拳,朱爷爷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感觉不到疼。
    【爷爷这是……行了,奶奶你先去吃吧,我给爷爷收拾!】
    方大姐能说什么呢,她早有心理准备,以前在医院做护工,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那些都是做手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危重病人,工资一天三百……
    老实说,她心里还是有点膈应的。
    方大姐摆手,屏住了呼吸,这种情况只能闭嘴,该做什么做什么。
    【诶,哪能叫你一个人弄呢,对不住啊小方,老头子这样,还不如早点死了清静……】
    话是这样说,朱老太太眼眶泛红,人坐在轮椅上,手死死抓住朱爷爷的衣服下摆。
    作为相伴六十多年的老伴,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替他难堪,也替他难受。
    两人把朱爷爷又拉又哄地带到卫生间去。
    门一关,除了朱爷爷偶尔怪异大叫外,就再听不到交谈声了……
    朱老太太房间里的摇头电扇开着最大一档,呼呼地把臭烘烘的空气吹出去。
    草丛又有一阵风刮过,叶片抽疯似的摇摆。
    我再也抓不住,被风掀翻,头朝下插进泥地里。
    唉,这一下去,就是漫长的孤单寂寞冷,没得热闹可瞧了——
    作为蝉的若虫,我得钻进地底,依附着树根吸食它的汁液慢慢长大,这个过程,会持续好几年。
    ???
    路过的兄弟横冲直撞,丝毫不懂客气为何意。
    争地盘,争食物,今后还要争媳妇,贯穿一生。
    蝉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拆穿了。
    罢罢罢,下去吧,那边有蚂蚁过来了!!!
    夏去秋来。
    空心菜泛滥成灾,菜梗子粗到只能喂猪。
    朱老太太时常骂骂咧咧,被骂的朱爷爷老老实实站在轮椅跟前,虽然认不得这个喷他一脸口水的老太婆,但他本能地知道这是亲人。
    方大姐尽心尽力地照顾二老,偶尔气不过,生气的话也是当面说,处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眼下,她蹲在水池边,一边把头歪到一侧干呕,一边手不停歇用大刷子清洗朱爷爷弄脏了的衣裤。
    小院儿里就有一个单独的水池子,平时用来洗拖把,脏水直接漏到后面的水沟子里,能肥地。
    朱老太太隔着房间的窗户看见,心里暗自庆幸,真的碰到好人了——
    她儿子朱小军昨晚伺候亲爹都气得恨不能抄鞋底子揍人,大半夜的,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爸你又跑出去干什么了?卧槽!这么臭,呕——】
    【我白天看店晚上还要给你搞这些,呕——你弄死我算了!】
    【站住,洗干净了再上床!呕——】
    【md,呕——昨天大姐来,你怎么不拉裤子里恶心她?】
    真以为邻居全睡死了不会贴墙根吗?
    隔了两户那边的邻居家想用3500挖小方过去照顾他们家瘫痪了的老太太,小方仁义,当场就拒绝了,说是签了合同。
    朱老太太当时那张老脸哟,都臊得没地儿搁了。
    按照家政公司的合同模板,居家照顾两个失能老人,最低工资待遇是3300包食宿,还是她强行改成2800的。
    家政公司的老板是朱家拐了几道弯的亲戚,知道朱老太太一直就是这么个抠抠搜搜的脾性,反正每一单生意都是要两头抽水,就当是少收了中介费。
    在方大姐毫无芥蒂地把合同拿来做挡箭牌的时候,朱老太太就像是被一记耳光甩到脸上,火辣辣。
    不过,叫她涨工资,不可能。
    钱是她的命根子,只要方大姐不突然请辞,她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主动开口加钱的。
    后来,几个儿女轮流来陪夜,都经历几遭类似的事件,苦不堪言。
    大家约了个时间碰头商议,一合计,叫开小超市的朱小军给老爷子提供成人纸尿裤,他们自家人都嫌弃,没得这样恶心糟践外人的!
    叫隔壁邻居把话传出去,他这一家子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
    朱小军出钱出力他没意见,但是三个姐姐一个妹妹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个东西不贵,但是长年累月用下来,不是一笔小钱,咱们费用均摊,就进货价,姐妹们放心,我绝不多赚自家人一毛钱!】
    五只右手搭在一起上下晃悠三下,达成约定。
    朱小军第二天一早和方大姐交接的时候,把这个告诉她,方大姐松了一大口气——
    这几个月,她食难下咽,都饿瘦了十几斤,脸上没了脂肪支撑,尽显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