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初中后，身边的每个人都喜欢林梦然。
    她温柔、可爱且漂亮。对人对事温文尔雅，而且学习成绩很好。
    家境优越，父母从不吝啬花钱，身上的衣服，使用的文具，全部精致矜贵。
    没人知道亦或是再提起她小学身为假小子的时光，她立即成了班级里的班花，女生想成为她，男生想靠近她。
    她是完美的。
    至少别人认为她是完美的。
    但完美是需要维持的。
    成绩，容貌，说话时的细声细语，甚至是笑起来的一个完美的弧度。
    林梦然经常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仿佛镜子里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偶，让她笑，她就会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让她说话，她就轻声细语的同你说话。
    多完美，完美又虚假。
    但其他人很喜欢。
    她后来有见过一次阮软，她们升上了同一所中学，上中学的阮软没有小学那般受人追捧，至少和林梦然没法比。
    她们擦肩而过，阮软沉默地背着书包，而林梦然身边围着一群人，众星捧月地将她围在中心。
    阮软似乎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眼离开了。
    林梦然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但至少不是高兴，不是得意，不是其他任何一种正面情绪。
    她其实希望阮软能走过来和她打声招呼，她们曾经是同学，至少，就算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也曾经为她出过头。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促膝长谈，没有幡然醒悟。
    过去小学的情谊像一根脆弱的线猝然崩断，当不再成为同班同学，她们甚至没有了交谈的必要。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曾经无数次注视的背影。
    女孩背着书包，突然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裙沾了污灰，女孩的膝盖也破了皮。
    林梦然的手指下意识伸出，但也就是一秒，便缓缓收回。
    这与她无关，她没必要管。
    如今就好像身份转换一样，她成为了曾经的阮软。
    可那位渴望行侠仗义的小女侠呢？
    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升上初中后，她的学业压力开始增大，除了同年级的竞争，她还要提前准备中考。
    她的生活开始了三点一线的日子，除了学校和家，还多了补习班。
    一个完美的女孩不能没有好的学习成绩加持，况且不论是父母还是老师，他们统一认为学习与考试是学生最重要的任务。
    每一次考试，都是林梦然最紧张的时候，尤其是公开年组大榜的时候，她都会心跳失衡，如果看到自己排名较低，她甚至都会长吸一口气才敢自己看自己的各科成绩。
    她那时最讨厌的就是回家。
    结束一天的疲劳课程，还要面对父母的审讯。他们密切关注她的每一科成绩，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简单粗暴的补课。
    术业有专攻，只要钱花出去了，总能找到人替他们将林梦然的成绩拉上来。如果拉不上来，那就证明这个家教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一次考试成绩后，她考了难得高的成绩，父母作为奖励，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钱，她可以随意支用，购买自己喜欢的物品。
    林梦然露出标准的温婉笑容，用这笔钱买了一个大大的布绒熊。
    父母一脸“我家听话的乖女儿果然就喜欢这种小女生喜欢的东西”，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布绒熊的真实用途。
    布绒熊很大，刚刚好够藏一个沙袋，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林梦然就会拉开布绒熊的拉链，拿出沙袋，然后将所有的愤懑一拳一拳砸在沙袋上。
    这样的发泄方式能让林梦然维持好外人眼里的完美形象，毕竟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需要一个发泄的通道。
    林梦然后来有一次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少女和小学的女孩变成了两个人。
    完完全全的两个人，陌生到她站在镜子面前都不认识自己。
    她冷漠地和自己对视，然后一拳打碎了玻璃，玻璃碎片扎进手背，血滴到碎片上。
    家里的保姆闻声赶来，只看到林梦然楚楚可怜地说：“镜子不小心碎了，阿姨我好疼。”
    林梦然的面具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崩裂是在初三那年，她又一次掉出了年组前十五。
    她那时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次考试之前她的成绩就已经失误过一次，这次依然。
    林梦然隐约听见班级里有人议论纷纷，似乎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的成绩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梦然的成绩又下跌了。”
    “应该是没有好好学习吧，每天倒是打扮的很好看。”
    “下学期她还能当学习委员吗？估计老师要换人了吧。”
    林梦然的目光越来越沉，终于在某个瞬间，她挥掉了桌子上所有的书本，爆发了出来。
    “靠，说够了没？”
    她从小在北方长大，平常一不注意说话就会一股东北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全班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撑着冷脸，实际上是落荒而逃。
    她回家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回家，她脱了一直以来穿着累赘的长裙，换上了牛仔裤和t恤衫，戴着一顶鸭嘴帽，漫无目的的在外面逛。
    不知不觉她就逛到了医院。
    她坐在医院的花园，看来来往往的病人，眼神失焦，也不知看着什么。
    她看得有点无聊，站起身没走几步想溜达溜达，就被一个女孩撞到了。
    那个病弱至极，看起来比她小很多也瘦很多的女孩显然有些慌张，一看就是从病房里偷偷跑出来的。
    林梦然也闲着无聊，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玩，她也不认识她，所以在这个女孩面前，林梦然也抛去了平日的伪装，说话大大咧咧的。
    女孩拒绝了她，坚持一个人，结果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林梦然是最先注意到的。
    怎么办，要不要无视？就当看不见？周围这么多人，她没注意也很正常吧。
    其他人都没动，她去凑什么热闹，当什么善人。
    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早就在思考前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这里有人晕倒了！”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过来，将那个揪紧胸口病服，呼吸困难的女孩抬上担架。
    林梦然垂眸，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冲出去了……
    又做了和小学时一样的蠢事。
    如果父母知道……
    如果父母知道。
    手机这时在兜里疯狂震动。
    父母已经得知了她离校的事，疯狂地问她她在哪儿。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乱晃像什么样子？我让司机去接你，家教还在家里等着呢。”
    不知是因为遇见了女孩，还是因为今天这个不受控制的举动，林梦然凭空生出想要摔碎手机的冲动。
    “林梦然，你听见了吗？”
    父母的声音在来来往往的医院里异常清晰，许久后，她听见自己说：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