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时候，林庭和周清先后不舒服，发烧、咳嗽、浑身乏力。
    送去医院，果然是阳了。
    这种情况对于年轻人其实算不上麻烦，现在大家普遍都阳过，对于新冠肺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闻之色变，只当感染了重感冒。
    但老俩口现在岁数大了，免疫力也不像年轻人那样好，所以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出院。
    出院之后，家里人明显感觉到周清有些精力不足了，常常坐着就开始犯困，把她扶上床，她睡不了多久就醒了。
    她记忆力也变差了，刚刚做的事情转眼就忘了，还翻来覆去讲以前的事情。
    精神头好的时候，就开始念叨着家里几个孩子找对象的事情，这事她只和林秋说。
    “秋秋啊，你比家里其他几个都稳当些，又活泛，几个侄子侄女的终生大事你还得帮着看一下，千万给他们几个挑个人品好的人家。你和修仁见识广，认识的人也多，一定要好好帮他们掌掌眼，千万别叫人给骗了，尤其是敏敏还是个女孩子，疏忽不得。”
    林敏碰巧休假回来，正端了药准备送进来，没想到把这话听个正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害怕被周清给看到，只能躲回厨房，蹲在灶下，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周清不光念叨着家里几个孩子没有成家，还担心林庭这个老伴儿。
    这天晚上吃完饭，周清又闹瞌睡，林庭就劝她：“进屋去吧，早点歇着也好。”
    周清跟着林庭回了房间。
    林秋给接了热水，打算让周清擦个脸、泡个脚再睡下，结果正听到周清拉着林庭的手低声说话。
    “我们的存折，你记得要收好，密码也要记好了，要是想买点什么，自己去银行取。”
    林庭摩挲着她的手，“你说这些干啥？我还不到要你操心的地步，你只管保着你自己就成。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了，咱们得多活几年才是，聪聪、敏敏几个还没结婚呢！”
    “他们的事自有他们父母操心，我也交代秋秋了，让她帮忙看着点。现在就是放心不下你。”
    “你尽管放宽心，我好着呢！”林庭宽慰她，“难不成你还担心儿女不孝顺啊？”
    周清摇摇头，“我是担心你这倔脾气生闷气了，也没人给你顺。”
    到老了，还是放心不下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的老伴儿。
    林庭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他也明白，周清这段时间的状态不怎么对劲，所以才尽可能的在清醒的时候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放心不下的，就一直挂在嘴边念叨着。
    林秋在门口站了许久，看水已经不热了，重新接了热水送进屋子。
    一进门，就看到林庭正在床边给周清搭上被子。
    “睡着了？”林秋轻声问。
    林庭转过身子点点头，看着女儿关切的眼神，再也忍不住了，捂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
    林秋看着八十多岁的父亲掩面痛哭，连忙放下水盆，扶着他坐下，替他擦干眼泪。
    过了好久，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娘要是走在我前头是好事，要是我先走了，还得担心她受委屈。”
    林秋听不得这种话，“干什么说这种话？”
    “我和你娘年纪到了，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情。”林庭拍了拍她的胳膊。
    “那就不能多陪我们几年吗？”林秋反手紧紧拽住他的手
    林庭看着床上睡着的周清苦笑道：“这种事情我们说了不算。”
    林秋也知道这个理，但心里终究难受的厉害，只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们。
    其他三姊妹也是一样。
    随着天气越往热走，周清精神头越差。醒着的时候，就会拉着儿女的手说起以前的事情。
    像年轻的时候，为了给家里的孩子凑学费，她没日没夜的搓草绳、打草鞋，还去做炮竹。
    林秋和林平就去村里找人要了一大捆干稻草回来。
    周清见了果然很高兴，拿起几根动作利索的搓起草绳，还给小月亮打了一双小小的草鞋。
    还说起她坐月子时，林庭偷偷背着家婆给她炖鸡吃的事情。
    她眯着眼睛笑，“你爹的手艺可好了，炖的鸡喷香喷香的，明明就放几片姜，可不知道为什么味儿就是特别好。那是我这辈子头一次一个人吃完了一只鸡。”
    林庭立马叫林慧抓了只鸡杀了，亲自上手给炖上。
    炖好以后，林秋端着碗，夹了块喂到周清嘴里。
    “姆妈，我爹亲自下厨给炖的，你试试是不是这个味？”
    周清嚼了嚼鸡肉，又就着林秋的手喝了口鸡汤，然后连连点头，“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你爹当年炖给我吃的鸡就是这个味儿。”
    之后，无论周清嘴里念叨着什么，家里人都尽量满足她。
    来家里串门的老头、老太太都羡慕，“还是你命好，儿女媳妇都孝顺，老倌子也对你好，这么好的命，可得多活长一点。”
    周清听了直点头，“是啊，命好是得多活几年。”
    可到了七月份，周清眼见着就不怎么好了，直接呼吸不上来。
    送去医院，医生检查完之后，直接对亲属摇了摇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作为儿孙后辈，知道长辈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后，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林秋姊妹还是决定让周清在医院多住几天，说不定过几天情况就好转了。
    等到进入农历七月了，周清就闹着要回家。
    她态度很强硬，“七月半了，我得回家给列祖列宗烧纸包。”
    林秋几个劝不下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林庭。
    林庭帮她把鞋子穿上，“行，都听你的，刚好把孩子们都喊回家，拜拜祖宗，求祖宗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回了家以后，周清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怕儿女都陪在她身边无聊，就让他们在她房里打牌，她在一旁看热闹。
    甚至还在林秋生日那天，不仅给包了红包，还亲自煮了一碗长寿面。
    林秋含泪把这碗面连汤带水吃的精光，她知道自此之后可能再也吃不上姆妈做的长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