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丹江县令还是没有联系上县丞，派出去接应的队伍也扑了一个空。
    这个情况，让县令极为忧心。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鼠妖在姚家胡同释放瘟疫，真的不是为了享用恐惧与痛苦浸渍的灵魂，而是为了逼迫县令，表奏朝廷，敕封它为新一任城隍。
    国朝衰落的体现之一，就是地方人事任命权力无限下放。
    当县令得知，自己能够以表奏的形式，封敕本县城隍的时候，下巴都快惊掉地上。
    也不知这头鼠妖从哪得知的这个消息，闻着腥味找了过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边与碧波河龙王有血缘关系的玄蛇盯上了丹江水府，那边一个妄称天尊的野神实质性地占据了丹江两岸。
    觊觎城隍之位的鼠妖又蹬鼻子上脸，一招接一招欺上门。
    “唉！”
    最后尝试了一次，以国朝阵法联络县丞无果，县令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来人。”
    县令一声大喝，带着沮丧，又透出怒气。
    “老爷，有什么吩咐。”
    一名随从小心翼翼走近，等候命令。
    “快去西城请羽衣神女！”
    丹阴县城共有十个坊，东城五坊，西城五坊，整体布局非常的对称。
    县令口中的羽衣神女李灵素，正在西城的一個坊里，结束了今天第三十七家的符水施治。
    抬头看了眼天色，少女朗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且归家去。若是感兴趣，明日再来便是。”
    说完，也不管跟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好事者，少女转向，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圆光术显示，姚家胡同并没有进去医官，也没有进去药草。
    县令一整天都待在县衙里面，没有出来。
    牛爷说了，每个县衙都有獬豸神兽分身坐镇，所以李灵素没有以圆光术窥探县衙内部的情景。
    现在，李灵素决定亲自去问一问。
    说好的医官，说好的药草，在哪里呢？
    快走几步，眨眼间甩掉跟在身后的好事者，不多时就走到县衙门口。
    “神女……”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天注定。
    李灵素与县令指派去寻她的随从迎面遇上了。
    “何事？”
    不知怎地，前天给县令独子驱邪时，县令临时喊出来的称呼，悄然流传开来。
    经过两天的发酵，那些愿意接受符水的患者，那些喜欢看热闹的好事者，都用上了这个称呼。
    李灵素从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平静接受，转变非常丝滑。
    “老爷命我去请您。”
    随从躬着身子，视线低垂，不敢直勾勾去看手执法剑的羽衣神女。
    “带路。”
    李灵素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县令主动找她，肯定有事，十之八九与姚家胡同有关。
    且听听县令会说些什么。
    片刻后，李灵素跟着随从走进县衙三堂旁边的东花厅院堂屋。
    县令独自一人坐在屋里，脸上带着浓到化不开的忧愁。
    “见过县尊。”
    看在县令非常爽快地给出天尊据有丹江两岸的凭证，在坊间百姓中的口碑并不差的份上，李灵素还是给予了县令应有的表面尊重，“不知县令找我何事？”
    人总是要成长的。
    如果是在成为神使之前，李灵素绝对做不到像现在这样说话。
    明明她也准备找县令有事，却要顺势隐藏自己的心思。
    “神女……”
    话刚开口，县令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面子上真的挂不住。
    不过考虑到事情的严重后果，县令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必要的自尊，沉声说道：
    “好叫神女得知，姚家胡同的瘟疫，乃是一头鼠妖布下的。
    本县发现以后，第一时间封锁进出，隔离接触，乃是遵从国朝规定。
    然后，本县派了县丞，往邻县蒙山县借调能治超凡瘟疫的医官，购买相关药草。
    这个处置，已是本县能做到的极限。
    但是，前去借医官、买药草的县丞所带队伍，今天失联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也找不到踪迹。
    故而，姚家胡同的瘟疫，暂时无法处理。”
    顿了顿，县令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请神女来，是因本县已无它法，可以应对姚家胡同的瘟疫，想要询问一下，神女的符水，能否根除超凡瘟疫。”
    李灵素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老族长说得对，人是极为复杂，具有多面的，不能贸然定性。
    前天初次与县令接触，李灵素以为县令是个没甚本事的庸吏，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今天在县城里走街串巷，施符水治病，听到了城中百姓对县令的评价，发现县令表面荒唐了一些，实际上给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现在，李灵素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县令是真心实意在询问，她有没有根除姚家胡同瘟疫的能力。
    不是因为惧怕她的威胁，而是真心在为姚家胡同里的百姓谋算。
    以上几点，让李灵素对县令的观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想了想，李灵素道出实情：“姚家胡同的瘟疫，我昨天代行了天尊权柄，已经彻底除尽了。县尊勿忧。”
    “什么？”
    县令像是被夹到脚一般，忽地蹦了起来，“昨天就除尽了？本县怎么不知道？”
    今天早、中、晚，县令都派了随从，在防护妥当的前提下进入姚家胡同，探查情况。
    接到的回报可没有好消息。
    “我用了一些手段，做了掩饰。”
    李灵素稍微解释了一下，没有具体展开来讲。
    县令见状，只能强行恢复平静。
    不管怎样，姚家胡同的瘟疫被根除，就是一个好消息。
    没了姚家胡同几十户人家的“累赘”，处理起鼠妖，就没先前那么棘手了。
    此即所谓投鼠忌器也。
    县令不想让姚家胡同几十户人家暴毙，方才没有施以雷霆手段，惩治胆大包天的鼠妖。
    现在没了后顾之忧，正是对付鼠妖的大好时机。
    至于县丞及他所带队伍，国朝养士数百载，舍身报国就在今朝！
    想到这里，县令没有犹豫，也没有避开羽衣神女。
    他从怀中掏出印玺，决定动用一次宝贵的机会，隔空灭杀鼠妖。
    李灵素眼中露出浓浓的诧异，不知县令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这么郑重地对待一块无用的石头。
    只见县令双手捧着印玺，严肃庄重地举至眉心，朗声诵道：
    “丹阴县令龚梓臻恭请镇国拘拿鼠妖！”
    如此重复三遍，县令信心满满等待起来。
    该死的鼠妖，真以为国朝衰落就可以肆意妄为？
    且看本县如何略微施展手段，隔空拘你，然后问斩！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
    所谓“镇国”，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鼠妖，连根鼠毛都没有出现。
    县令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