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元春终于有时机与贾瓒好好说说话。
“家里……这些年……还好吧”,她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意。
离家了太久太久,皇宫大内,通信极度的不便,几乎好几年才能有一封书信联系。
她着实害怕,在她离家的这些年里,至亲当中有谁出了变故,不能再见。
贾瓒正在思量着自己的计划,听到了问话,顿时回神,笑道:“家中一切安好,大姐姐不必忧心。”
“就是每逢节日,老太太便要叨念一番,家中长辈、兄弟姊妹无不牵挂大姐姐。”
元春一张温婉的脸蛋儿,流露出悲切思念之色,颤音道:“我于深宫之中,何尝不是在思念大家。”
伤悲感秋了一番,在贾瓒的安慰下,元春的情绪渐渐平复。
经过这短时间的接触,姐弟二人之间的陌生感很快散去。
望着贾瓒俊俏的面容,元春调笑道:“瓒哥儿如今出落的这般玉树临风,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门千金。”
贾瓒浑不在意,淡笑道:“大姐姐说笑了,弟弟我已成婚,一会归家后,我便带你弟妹让大姐姐见见。”
元春愕然。
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经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屁孩,已经长大成家。
叹息道:“未曾想,瓒哥儿如今竟都成家立业了。”
感慨了一声后,又问道:“不知是哪家千金有此福分,嫁给了瓒哥儿?”
“贱内是工部营缮郎,秦业大人的女儿”,贾瓒介绍道。
元春听后,在心中默默的思量了一番,轻轻的点头。
工部营缮郎,官职五品,并不是什么大官。
他的女儿若是嫁给贾家嫡子,门第自然有所不足,但自己的这个弟弟是庶子,嫁与他倒也般配。
一想到连贾瓒都已经成亲了,自己却因为进宫而耽搁了下来,如今年纪大了,怕是不好找人家了。
再望向贾瓒,不禁展颜一笑。
当年族中男子无一个能挑大梁之人,小一辈的年纪还小,瞧不出有多少天资,无奈之下,她才会主动选择入宫,希望能尽最后一搏。
如今她蹉跎十余年毫无建树,但家中却又出了个惊世之才。
有了贾瓒在,贾家便可重振雄风,继续福延百年。
家族无忧便是好事,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能有便有吧,如没有,大不了……
车队走过了天街,元春从车窗里,看见了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和尚,面带和蔼平和的笑容,端着个钵盂沿街化缘。
来往之人有的面带鄙夷之色,有的则是虔诚的双手合十,往钵盂里放上几文铜钱。
但不论来人是何脸色,老和尚始终面带笑意,周身中正平和超然之气,与这滚滚红尘格格不入。
“若真的嫁不出去,便青灯古佛,了却一生便是。”
元春那白嫩滑腻的脸蛋儿上,露出了几分超脱之意。
她的心理活动,贾瓒并未察觉,只觉得她在思念亲人,没有在意,继续思量着自己的计划。
车厢内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车队从老和尚身边驶过,周遭的百姓见了这般豪奢车队,纷纷避让。
老和尚也在避让的人群之中。
待贾瓒所乘坐的马车从他面前驶过时,老和尚随意的扫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
手中青筋暴露,黄铜制成的钵盂上,顿时露出五枚清晰的指印。
“这……这……”,老和尚惊骇的望着马车,呆若木鸡。
待车队走远,老和尚依旧呆呆的望着。
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来,扭头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急匆匆的往城门跑去。
……
很快,车队到达了荣宁街。
墨竹支应着人手,将银子重新搬回库房。
载着贾瓒和元春的马车,则径直前往了西府。
马车入了大门,来到了前院,便有下人前来伺候下车。
贾瓒一马当先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瓒二爷回来啦”,车旁有下人露着讨好的笑容。
这位爷昨天干的事可谓炸裂,直接杖毙十几人,把掌家多年的赖家给赶去了庄子。
如今在东府那边,对这位爷是何评价,还不好说。
但在这西府,他可谓是凶名显赫,万万不敢得罪了他。
贾瓒并未理会这人,下了车后,没有挪步,而是径直的望向车厢。
这下人莫名其妙,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去,心中奇道:“难道还有人?”
帘子掀开,抱琴率先下了马车,往上伸出手。
车厢内,一双青葱玉手搭在了抱琴的手上,元春的身形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大……大……大小姐!”周遭的下人们立即认出了她。
元春下车后,往周遭望了下,感慨道:“离家这么久,家中还是与以前那般,好似没多大变化。”
“正院布置皆有规制,哪里有人敢乱动,待大姐姐回了后院,便会会感受到变化了”,贾瓒笑道。
荣国府乃敕封国公府,正院的一草一木皆有朝廷礼法规定,哪里有人敢擅动。
“说的也是”,元春轻松的笑道。
两人结伴往后院走去。
这一路上,所过之处,但凡有下人见了元春,无不先是一愣,接着又欣喜的请安。
元春性情温疏婉顺,心慈好善,当年在家的时候,每遇下人犯错,她便会为其求情,因此在下人当中深得人心。
果然,进到了后院,周遭的环境陡然一变,令元春大感陌生,若是让她一人在这后院,怕是会找不着出路。
一直到了荣庆堂,她这才又熟悉了起来。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元春见状,莞尔一笑,对贾瓒道:“老祖宗还是这般,当年在家之时,她也是时常将家中人叫到荣庆堂高乐。”
“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热闹点很正常”,贾瓒淡笑道。
进了正堂,一直来到了后堂,贾瓒挑动珠帘,走了进来。
正前方的贵妃榻上坐着贾母,抱着贾宝玉说着什么。
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木着一张脸的王夫人,右手边坐着邢夫人。
堂内正中摆着张牌桌,王熙凤、李纨、秦可卿、尤夫人四女,正摸着骨牌。
貌似上一把是王熙凤赢了,正洗着骨牌,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旁边桌椅上,三春姐妹和湘云、林妹妹一起说笑着。
整间屋子内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莺莺燕燕各领风骚,猛地一瞧,都让人有种眼花缭乱之感,沁人心脾的香气直扑鼻翼,恍然间有种置身仙境一般。
目光大体上扫了一圈,贾瓒暗自评价。
还是我媳妇最好看。
这欢乐热闹的氛围,随着他的到来,为之一窒。
趴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望向门口的贾瓒,顿时跳了起来,条件反射般的钻到了贾母身后。
他猛然间的动作,吓了贾母一跳。
王夫人望着自己仿佛吓破了胆的儿子,心疼不已,扭头死死的盯向门口的贾瓒。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贾瓒眼眸一瞥,迎着目光回望了过去。
便见刚才还一副恨不得吃人的王夫人,顿时身形一颤,连忙低下了头。
秦可卿扭头见贾瓒回来,连忙起身,笑道:“相公,你回来了 。”
“嗯,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吗?”贾瓒柔和的笑道。
秦可卿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顿时染上飞霞,当着众人的面,羞涩的道:“我……我身体又没事……不用休息的……”
正前方的贾母,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叹息一声,强笑道:“瓒哥儿回来啦,刚要开饭呢。”
贾瓒对着贾母笑了下,往旁边让出身子,笑道:“老太太,您瞧,我把谁给您带回来了。”
“老祖宗”,元春清雅秀丽的玉容上,流出两行清泪。
几步步入堂中,珠圆玉润的身子盈盈下拜。
“老祖宗……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