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写下格物致知的人影已经消散之后,这道没有了迷茫的人影却依旧还在。
似乎还在等。
等待着。
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给出答案。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道人影出现,但似乎都未得到这道人影的认同。
不再有新的人影出现了。
但长案上的书和笔,以及写下横渠四句的人影依旧还在。
还在等着。
徐年心领神会,走到案前坐下。
至于写什么,在横渠四句已经被人抢先之后,他就已经在想了。
刚巧。
想到现在,正好有几句话用得上。
“我心即理,知行合一,不假外求,当致良知。”
笔锋尽。
徐年回头看去,只见那道从未散去的人影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透露出心满意足。
虽然依旧还未散去,似乎还在等着在徐年之后,还能有更多人给出答案。
但是随着他的点头,一泓清气冲开了修身林中的白雾,引来无数的浩然之风,吹得整片竹林犹如碧海翻涛,飒飒作响。
书院当中。
沈其风一次又一次无视了陈行虎想要下棋的明示与暗示,正在与这位老将军漫谈山河风光,却在说到一半时猛然闭上了嘴,怔怔地望向修身林。
这对于举手投足仪态自成的有鹿书院沈院长而言,已经是极为反常的失礼之举了。
“陈大将军,恕我失礼,暂且先失陪……”
发生了何事?
陈行虎没有问,因为他虽然不是儒家修行者,但同样也感应到了修身林的异样。
冲天而起的清光,八方聚来的浩然之气。
这是何等惊人异象!
不用说在书院里的周清、何奇事、顾道之这三位大先生。
就连在三十三里外的玉京城之中,也有一道道目光倏然望向了书院。
还有在距离书院已经不远的道路上,一位玉色衣裳,脸色略有苍白的赶路人,他在低声咳嗽时倏然抬起头,遥遥望着那一道冲天而起的清光。
“清光冲天起,浩然满乾坤。”
“这么多年过去了,儒家又有圣贤气象。”
“会是沈其风有所精进……咳咳咳!”
玉色衣裳的赶路人喃喃着,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继续赶路。
修身林外,原本只有何奇事一位大先生。
而现在。
久居楼台画山河的顾道之来了。
应该在评审秋试考生的周清也来了。
三位大先生齐聚。
院长沈其风也未曾缺席,来到了修身林之外。
只是这修身林,纵然是他们四人,隔着白雾阻隔,也无法获悉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从这清光之中感知一二。
“院长,这是……我们儒家又要出圣贤了吗?”
沈其风默然片刻,摇摇头。
“不,这并非是新的圣贤。”
“是先贤魏载林,留在修身林中的一缕意念被引动了。”
不是新的圣贤。
但是何奇事三人的心情也难以就此平静。
魏再林是何人?
圣人的关门弟子!
这是谁在竹林之中,竟然得到了如此巨大的机缘,得到了魏再林的认可?
沈其风继续说道:“这其中,我还感觉到了一丝圣人的气息,应该是……圣人留在修身林里的那支笔。”
修身林里的圣人笔终于出世。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是何奇事却心头一沉,因为在不远处,还站着佛门的得道高僧清慧,他那高僧转世的徒弟可是拿着圣人笔搁进的修身林。
就是冲着圣人笔去的!
“会不会是……圆真和尚得到了圣人笔,凭此得到了魏先贤的认可?”
何奇事提出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圆真在修身林里好事成双了,圣人笔带不带得回寒乌国还得打个问号,可这得到了先贤的认可就没处找补回来了。
修身林里只是前人留下的一缕意念。
哪怕在这修身林中能得到滋养,在这片天地之间也终究是无根之水。
每一次认可激发出的力量,都是难以弥补的损耗。
沈其风沉吟道:“稍安勿躁……”
不管修身林外如何纷纷扬扬,引发了这一切的徐年正在挖地。
做什么?
栽竹苗。
与长案有关的往日幻象全都消散之后,案上多出了一株竹苗。
圣人笔传递出了要让徐年栽竹的意念。
栽在什么地方没有讲究。
随便就好。
反正这长案周围也有许多翠竹,徐年就在旁边挖了个坑,栽下了脆嫩的竹苗。
徐年看着亲手栽下去的小竹苗,心里有些古怪,听何霄介绍这修身林中的竹子都是一位位大儒亲手栽下。
这颗小竹苗恐怕是偌大一片竹林之中,唯一一颗出身不同的吧。
由道门大真人亲手栽下。
长案浮现出来的往日幻象大概就是这修身林里的终极考验了,如今他已经通过之后,再拿起圣人笔就能感觉的出来。
已经不再需要那一缕缕散发金光的白雾象征着的认可。
徐年依旧能轻易拿起这支圣人笔了。
或者说。
这支圣人笔已经彻底认可徐年。
也正是有了这份认可,徐年才从圣人笔中获知了更多信息。
这支笔确实是那位儒家圣人之物。
留在这修身林中。
也的确是为了成为一桩机缘,留赠后来人。
不过,大概就算是儒家圣人也会有未曾想到的发展。
一位位后来者在此栽竹,壮大这片竹林时留下的一缕缕意念,在与这支浸染了圣人气息的笔在经年累月的接触之中,产生了微妙的融合。
简单来说。
原本那些大儒先贤的意念,难以留存这么久。
哪怕没有在一次次认可中被感悟殆尽,也会在这片天地的岁月洗礼中消磨成空。
是这支圣人笔极大程度地抹平了岁月的洗礼。
数百年如一日。
维系着修身林里的一道道由儒家前辈们随着栽竹一同留下来的意念。
徐年可以拿走这支蕴含儒家圣人气息的笔。
但这样一来。
留在这片修身林里的一缕缕意念也将不再能长期存在,此地机缘除了实打实的大儒遗物之外,那些难能可贵的学问思想与传承,都会在岁月冲刷中消磨一空。
“系统说的百世遗泽焉能独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吗?”
徐年笑了笑。
把圣人笔放回了长案上。
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那道写下横渠四句的身影在满意之后,一泓清光引来的浩然之风可都尽归了他。
何必贪求?
何况。
虽然说来有些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徐年刚才也在修身林里栽了竹。
留下了一道意念,以待后人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