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假的!?”
宋谨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颤音。
他抓着秦不闻衣襟的那只手,不住地发抖。
“又是假的……”
他的声音闷沉沙哑,因为一路跑来,秦不闻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匆忙的汗水。
太阳落山了,晚风呼啸过两人耳边。
宋谨言整个人,近乎疯狂的小兽一般,双腿分开,跪在秦不闻身体两侧。
他俯身弯腰,抓着秦不闻衣襟的手更紧,指骨青白,呼吸乱套。
他的眼尾猩红,张着口呼吸攫取呼吸,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着一棵救命稻草。
秦不闻被宋谨言推搡在地,双手撑在地上,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身上。
长大了,也高了。
从回京城后,秦不闻还没好好这样看过宋谨言呢。
对于宋谨言,秦不闻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她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先帝对她有所图谋,秦不闻自小也能察觉到一些。
所以按理来说,对于宋谨言,秦不闻应该是抵触排斥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小少年胖乎乎的,脸圆滚滚的,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稚气。
他似乎也知道些内情,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宋谨言板着脸,很抵触她,不肯与她交好。
他总是皱着眉将她推开,一遍遍地厉声道:“你才不是本宫的哥哥!”
一遍又一遍,将她推开。
似乎想要向先帝证明,他不喜欢她,他也不需要她的牺牲。
秦不闻父母双亡,所以懂事得很早。
是以,宋谨言心中的那些想法,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她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贴上宋谨言。
有时候,宋谨言被她跟得恼火了,便冲着秦不闻大吼:“你走开!本宫不需要你跟着!本宫自己也可以!”
对,宋谨言总是说,本宫自己也可以。
再后来,先帝派了人来试探她对宋谨言的忠诚度。
饶是秦不闻猜到,那些刺客是先帝安排的人,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宋谨言面前。
自那次之后,宋谨言总算没有躲着她了。
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共识,心照不宣。
无悔崖那次刺杀,秦不闻不知道宋谨言知晓多少。
但归根结底,秦不闻从未怨过宋谨言的。
就算当时无悔崖的那支箭,当真是宋谨言安排人放的,秦不闻也没有怨言的。
——这些设想,秦不闻都想过的。
但是现在。
当秦不闻看着近乎偏执的宋谨言,死死抓着她的衣襟,眼眶猩红,唇色泛白,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可见这一路都是跑来的。
那身明黄色的长袍上,满是繁复精致的龙纹祥云,向来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如今正跪在一女子面前,狼狈不堪。
秦不闻眨了眨眼睛,终于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宋谨言的脸。
软乎乎的,但没多少肉感,甚至有些紧绷瘦削。
秦不闻低啧一声,有些不满地开口笑道:“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吃饭的吗?”
——她在信上嘱咐过的。
只是一句话,宋谨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像是被风雪雕塑,宋谨言抓着秦不闻衣襟的手,甚至有些迟钝的僵硬。
他张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好像被灌了一口冷风,所有的话就被堵在喉头。
他稍稍歪头,如同幼犬一般,眼神茫然又懵懂。
许久。
衣襟上的力道终于减轻几分,宋谨言开口,声音低哑闷沉:“秦不闻?”
不确定的一声。
秦不闻挑眉,嘴角温柔的笑意,终于荡漾开来:“哥哥在。”
“秦不闻?”又叫一声,这一次的嗓音,不觉高了几分。
秦不闻稍稍眯眼,任由宋谨言的眼泪,砸在她的衣服上。
她无奈地笑,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又捏了捏:“是我。”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
男人一把抱住秦不闻的后背,将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她听到了男人压抑又低哑的哭声。
掺杂在晚风当中,凄厉悲凉。
“你还敢来见我!?”
“你还敢来见我!!”
“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他的语气那么冷冽尖锐,但手上抱着秦不闻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秦不闻,捉弄我很有趣吗?”
“秦不闻,你是不是觉得,一言不发将所有事情替我做好,很感动,很潇洒!?”
“秦不闻!”
到最后,他甚至只是一遍一遍地这样叫她。
“秦不闻!”
“秦不闻!”
秦不闻听到了男人的哭腔,一字一句,控诉着她的罪责。
“你哪怕再来问问我呢……”
“你哪怕心有不甘,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呢!”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皇位,弃你于不顾?”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成为下一个父皇,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秦不闻……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不来问问我啊……”
他会毫无保留地告知她,比起皇位,秦不闻才最重要。
先帝是先帝,宋谨言是宋谨言。
在宋谨言的认知中,没有舍弃秦不闻这个选项。
“秦不闻,你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
“朕讨厌你……”
他一字一顿,但手却一直抓着秦不闻的衣袖,像个缺爱的孩子,不肯放手。
“秦不闻,朕讨厌你。”
秦不闻的眉眼柔软一片。
她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揉了揉宋谨言的发顶。
——还跟小时候的手感一样好。
“宋谨言,你再不从我身上起来,我就要被你压死了。”
宋谨言:“……”
过了半晌,秦不闻才听到宋谨言闷沉的声音:“我放开你可以,不许再逃走了。”
秦不闻轻笑:“我想跑也要跑的掉才行,你的御林军都快把整个皇宫掀起来了。”
宋谨言闻言,这才稍稍缓了缓呼吸,伸出一只手,将地上的秦不闻拉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秦不闻轻声。
提到这里,宋谨言的神情又沉下来几分。
他稍稍偏头,终于看到了花亭下,早已停了呼吸的长瑾,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秦不闻没说话。
宋谨言迈步,走到长瑾的尸身旁,缓缓跪了下去。
当朝天子,对一个老者内侍行了大礼。
他什么都没说,拜了一拜后,又沉默地走到秦不闻身边:“我听他们说,你劫了长瑾的监狱,便猜想,你应该会带他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