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之下,寂静的森林之中,一个身着烫金华袍的中年男子于虚空中踏出。他无言的望着面前的一棵参天巨树,表情十分复杂。
赋香离开太清时,他便看穿师妹此生追求的道破碎。原本以为有自己的仙体力量介入,她的伤势会好些,所以才放心让她离去。
事后,他推算师妹留有一线生机,想着凭借她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师妹,我被你骗的好苦。”太清掌教摸着树干,感受着其中虚弱的生机,只觉得心酸难言。
什么悟道,什么不必寻她,都不过是谎言。
小青被尊者气息所慑,并不敢现身,其实它很想替赋香解释。赋香并非有意欺骗,而是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才借口离开。
有时候,比起亲近的人突然离世,她消失在茫茫人海更容易让人接受。起码,剩下的人总会希望重逢。
赋香神魂已经被玉致安然放进了小青的体内,她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但却无法言说,无法表达。
太清掌教同样能感觉到她的神魂波动,但是他也不敢擅动。赋香已死,神魂犹存,但是小青的躯体太脆弱,承受不了他的力量。
如果他擅自将二者剥离,那么赋香就会变成彻彻底底的阴魂,小青也会死去。
好在,这一次是自己亲自前来,只有尊者才能做到将整棵大树连同根系一起,完好无损的带回太清。
小青实力太低,维持不了赋香的生命需求,只能靠着在大地上扎根,吸取生命养分勉强存活。如果玉致擅自把它拔出来,再一路奔波回到太清,恐怕不出一炷香时间,小青和赋香就要双双死亡。
就算是李檠也做不到,因为他的实力和修为也不足以让赋香吸取。只有尊者,拥有仙体和极致的大道之力,才能提供给赋香足够的力量。
有时候,大地就是如此神奇,它虽然不具备修士的无限能力,但却能很好的维持着小青和赋香的最低生存需求。
太清掌教感怀过后,直接就将小青连根拔起。它的根须密密麻麻的遍布着,足以覆盖数百亩的土地。为了生存,它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小青的根须一离开地面以后,整棵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枯萎,失去生机。太清掌教呼吸一沉,他将整棵树收在体内,庞大的根系网迫不及待的扎进他的身躯,汲取着他的修为和生命力。
得到大量的灵力和生机,小青枯萎的枝叶立刻恢复了生机,蓬勃的枝叶繁茂生长,霎时间变得灵光熠熠。
察觉到体内快速消失的力量,太清掌教也不敢耽误,他立刻撕裂空间,回到了太清道宫。
他回到道德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道德殿前的广场搬空。太清掌教将小青从体内拿出,让它扎根在道德殿前,好吸取整座道宫的浓郁灵力,温养赋香。
让人起死回生,重塑躯体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举。哪怕他是世间的最强者,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更何况赋香实力通天,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尊者境,这样强大的生命,想要重塑躯体,需要的力量何止一星半点?
就算他作为尊者,也不敢让小青在体内待太久。
“你本是藤精,有幸得到天地钟爱赋予你智慧生灵,从今日开始,你务必要认真修行,争取早日达到登峰之境。”太清掌教看着小青伸展的嫩芽,认真的叮嘱它。
小青连忙摆动叶片表示自己明白了,它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太清掌教看它的眼神实在恐怖。仿佛只把它当作一个工具,一个容纳他师妹生存的容器。它要是敢有半点忤逆,导致赋香无法重生躯体,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它更怕这个天下最强的存在之一是否已经知道了赋香受伤的真相。
小青欲哭无泪,赋香死去的肉体已经长满了自己的根须,他们之间早就融为了一体。如果将来赋香重新修出了肉体,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等待被她吞噬,成为她的养料,还是努力争取一次?
这一刻,小青有了自己的私心,上天赋予它的灵智,在此时开始向人性转变。
…………
自从玉致对沈谧产生了怀疑以后,无论事情的真相是如何真实,她都没办法将此事放下。她向唐山打听过,对方给出的回答同样是李檠长老顺手而为。
至此,她已经用不着去找李檠长老求证了,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实在没必要撒。可越是完美,她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她的直觉在这些年一次次帮助她死里逃生,躲过生死危机,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
“狸奴,沈谧已经快七岁了,咱们要不然给他测测灵根?”玉致看着和沈谧同进同出的狸奴,忍不住叫住了它。
狸奴眼睛一亮:“不错!万一小谧有灵根的话,我就能辅助他修行了!”最重要的是,凡人就算有再多宝药滋养,也不会有超过两百年的寿命。
就像唐山,多年来飞雪仙子一直四处搜集延寿的宝贝,也只让他在一百岁以后就暮气渐浓难以维持。就算有玉致这次搜刮来的众多宝药,也只不过为他再次延寿五十载而已,凡人的上限就摆在那里,这是无法突破的桎梏。除非找到传说中的不死神药,要不然尊者也没办法改命。
可修士就不同了,就算是灵根纯净度极低,修行没有天赋的废材,在大量资源的堆积下,最高也能达到大能境界,拥有数千年的寿命。
“还在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太清去找李老头拿一块测灵盘来吧!”想到沈谧可以陪自己数千年,狸奴就忍不住高兴。
玉致达成目的,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男孩儿。
沈谧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玉致和狸奴的对话,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道:“玉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
玉致一顿,然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怎么会?我要是讨厌你,怎么会想给你测灵根,期待你能修行呢?”
可沈谧听了她的话,却一个劲儿的摇头:“可是你刚刚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狸奴一听,立刻冲着玉致呲牙:“你凶他了?”
玉致翻了个白眼:“你发哪门子疯,他一小孩儿我凶他干嘛?”
“对,就是这样,玉姐姐,你和狸奴说话时,表情都很真实,可是刚刚冲我笑的时候,我觉得很假,”沈谧语气有些丧气,他很喜欢玉姐姐,可是对方却不喜欢他。
玉致收起了笑容,她轻轻挑眉,有些不可思议沈谧的敏感。她自认这些年来,撒过的谎多如牛毛,可是能够察觉到她谎言的人,都是大能以上那个层次的存在。
撒谎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三分真,三分假,剩下四分便是混淆概念打乱真相的顺序。她曾经真的很期待沈谧能够修行,此时也是真的想要测灵根,只不过,她的目的变了。
第一次,玉致在沈谧面前露出了冷漠的表情。“沈谧,我并不讨厌你,我只不过是怀疑你而已。”
沈谧嘴巴一瘪,说着就要流泪。
“死女人你乱说些什么!”狸奴炸了,连忙呵斥玉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她的怀疑狸奴知道是什么,它还以为在自己和唐山共同的解释下,她会放下疑虑。
玉致并不搭理狸奴,而是看着沈谧,认真道:“沈谧,我只不过是害怕当年的祸事延续而已,如果事后证明你没有问题,我跟你道歉。”
沈谧抿着唇,内心不断挣扎,他的身世从没有人刻意隐瞒。在他懂事的时候,唐山就断断续续的告诉了他。
因为玉致当年交代过唐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让沈谧自己做决定。
最终,沈谧还是同意了,虽然他不知道玉致要求证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希望玉致喜欢自己。
为了找到自己怀疑的真相,玉致做了充足的准备。她特地回到太清道宫,以破劫者的身份去拜见了太清掌教。
有一只仙鹤亲自前来迎接玉致,将她带上了道德峰。刚一落地,玉致就发现了小青遮天蔽日的树冠和藤蔓,她没想到太清掌教动作这么快,这才两三天时间而已,小青便被栽种在此处了。
她第一时间上前和小青打招呼,何时向赋香问好。小青对于她的到来很是开心,鲜嫩的枝芽不停摆动,缠绕着玉致表达自己的欣喜。
短暂的寒暄过后,玉致进了道德大殿,小青失落的收起自己的藤蔓,又变成了安静无言的藤蔓缠绕在大树身上。
时隔三天而已,再次看到太清掌教,玉致吓了一大跳。原本神采奕奕,精力内敛的太清掌教此时神情倦怠,气息萎靡到连她都能察觉到。
“掌教,您没事吧?”玉致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太清掌教疲乏的摆摆手:“无事,这几天为了你师尊的事情,有些疲惫罢了。”
听到师尊二字,玉致十分有眼力见的跪下,对着太清掌教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同时,她拿出了月弥送给她的紫叶灵檀,现烹了一杯热茶敬上。
太清掌教看到她如此聪敏,接过茶忍不住笑道:“你师尊如今不便,我就替她喝下你这杯拜师茶吧。”
玉致表情郑重,再次三叩首:“弟子多谢掌教开恩。从今以后,弟子一定谨遵太清教令,努力修行,不负您和师尊的教诲之恩。”
太清掌教满意的点点头,破劫者在他们的看顾下,终于长成了一个修养品德都不错的好弟子。接下来,太清只需要守护她一路飞升便好。
“对了,你此次找本尊何事,竟然用上了那个身份。”喝过拜师茶,太清掌教才问起正事来,他知道玉致是怎样的人,对于她动用破劫者身份也要求见的事,十分重视。
玉致斟酌了一下语言,然后将自己对沈谧的怀疑和盘托出。
“弟子实在疑惑,若是那孩子的残缺之症能轻易治好,为何师尊当年没有出手。”赋香是木灵修士,对于治病疗伤一道,可谓登峰造极。她如此重视沈谧,还亲自为他赐名,怎么会放任他的哑症不管。
“本尊随你走一趟。”
想起那颗陨石,太清掌教心中闪过一缕微不可察的恐惧。当年他和灵墟联手,甚至动用了灵墟半仙器,也没有伤到它一丝一毫。
更甚至,如此强大的力量穿过陨石之后,竟然能被它吸收炼化。如此诡异可怕的东西,它还那样残忍嗜血,喜欢人命血肉,若是为祸世间,无人可与其争锋。
想到此处,太清掌教此生第一次用请求的语气拜托她:“不管怎样,请你一定要成仙!”那颗陨石,只有仙才能制衡。
玉致一愣,连忙躬身行礼:“弟子谨记。”
有太清掌教的介入,玉致心里安定了不少。二人转眼便跨越空间来到了四方宝阁,沈谧看到玉致回来还带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大叔,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不安。
那大叔看他的眼神让他心跳加速,不由得惧怕。
见到沈谧的第一眼,太清掌教便明白为何玉致会怀疑了。这个孩子的感知实在太敏锐了,他的眼神和反应,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作为大乘尊者,他的情绪波动绝对不会被下位者察觉,可是沈谧一看到他,就露出了戒备和警惕的神情。
他拿出一块上好的测灵盘,和声道:“你叫沈谧对吗?现在你把手放在这块玉盘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我来帮你测试灵根。”
沈谧先是看了一眼玉致,见后者对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把手放在玉盘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沈谧闭上眼睛的同时,太清掌教仙体之力汹涌而出,直接笼罩了沈谧。一瞬间,一个小小的半透明虚影从沈谧头顶飞出。
因为仙体力量的镇压,那个虚影意识沉睡,只能任由太清掌教和玉致打量。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太清掌教收起了仙体之力,同时将沈谧的神魂放了回去。他的测灵结果也出来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沈谧并没有任何灵根。
没有灵根,无法修行,神魂也再正常不过。这代表着沈谧没有一点问题,玉致的怀疑成了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