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漠深渊
作者:若谷归来   星劫之金树灵泉最新章节     
    夕阳刚刚落幕,宛如鲜血的星云便迫不及待的布满大半个夜空。

    封宝德低着头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片干燥而荒凉的红色戈壁跟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狂风呼啸卷起风沙,在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土丘,没有灌木,没有可供牲口食用的植被,水源就更不要奢望了,所以,他将清水和草料装满他的驼队,不过,现在也不多了。

    “大帅有令,原地扎营休整。”一名骑士急急赶上来,抛下一句后,拨转马头离开。封宝德停下脚步,半跪着去摘挂在骆驼颈部的铜铃铛,那是他曾经最爱听的声音,悠扬铃声伴随着他无数次走过荒漠戈壁,也伴随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患得患失的中年。“五十岁还不算老,这话说的多轻巧。”自从走进这片荒漠,不但腰背部位的老疾犯了,喃喃自语的毛病也回来了。骆驼抬头发出哼哧哼哧声仿佛在抱怨。“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想趁着天凉多走几步,早点走出这个鬼地方。”他安慰起这位‘老伙计’,同时喘着粗气,缓缓起身,用麻布将铜铃铛塞紧,放进骆驼背上的布袋中。

    伙计们聚集过来。他一边捶着后腰,一边吩咐伙计们将足额的草料和清水送往后方,然后又忙不迭地安排着将剩下的骆驼赶到一处避风的土丘脚下。将一切处理妥当,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水囊,泯上一小口微微发苦的清水,将腰靠在红色沙砾堆上,让温热舒缓腰间的不适,身心疲惫下不由打了一个哈欠,倦怠的目光望向不远处营地,年轻的将士们正利落地从高大的白色骆驼上卸下柳木筐,整齐堆到土丘之间的空地上,然后盖上油布。跑完这一趟,我就把商号交给继塬了。他收回目光,又打了一个哈欠。

    当听说这趟要离开青龙帝国境内,深入荒原戈壁,他便选择拒绝:‘我老了,横穿戈壁会要了我这身老骨头。’他拒绝导致的结果是,龙傲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都不觉得老,你才五十岁,给我谈什么老骨头,你陪我走这一趟,换别人我不放心。”

    不容商量的语气让封宝德感动,龙傲通直接登门,除了那份多年的信任之外,还有一层继续维护封家的意思,十年前,这位青龙祖祠宫的五长老突然找上他,告诉他只要时不时率领商队,跟着青龙长老到帝国边境走上一趟,将购买的黄金送进青龙祖祠宫,那么,封家商号便可在整个帝国境内运送货物,不再需要缴纳任何的舟桥费用了。虽然他不知道这等好事为什么会找上他,但这让封家的资产在短短十年内翻了数倍,镇旭都城之中不知多少人嫉妒红了双眼,但凡有点实力的商号都绞尽脑汁想着取而代之。想收获就得有付出,不是吗?他自我安慰,眼皮逐渐下沉。

    “东家,五长老让您过去一趟。”外事管家魏漴带来龙傲通的召唤。

    营地内忙碌不堪,围绕着高高的堆垛,军士们又开始匆匆搭建起一顶顶的帐篷。不断有篝火升起,白烟点缀在战马、骆驼和帐篷之间。一路穿行,封宝德感觉到氛围与往日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商队营地,而不是井然有序的军营。虽然他不是行伍出身,但早年曾听兄长提及过,再加上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也让他懂得一些军务。戈壁荒漠即便不具备设置陷坑和围栏的条件。不是也应该在营地四周高地建立起瞭望点,在相应的路口设置拒马防护和绊马索吗?往常都会第一时间去做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去布置。相反,大批的军士在营地四周的山坡处刨一个浅坑,铺上羊皮褥子弄出一个简易的窝来。“这不是胡闹吗。”他嘟囔一句。等到下半夜,没有火堆供暖,睡在帐篷外的军士一定会被刺骨的寒风冻醒。他刚想提醒,却转头看见大批的羊和骆驼正被陆续赶过去充斥其中,于是,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中军大帐搭建在堆垛旁,帐内烛光通明,铺着华美而艳丽的短驼绒地毯,中间支起一个长方形的铜盆,铜盆里的炭火在燃烧,散发出炙热的红光。封宝德笑容不改,静静等待。帐篷中共有三个人,最年轻的青龙长老龙傲瑞背对着他坐下,将羊腿架在铜盆上,抽出短刀熟练地划开表皮,任凭羊血滴入通红的炭块上,发出嘶嘶声。

    禁军副统帅龙翔耶坐在对面,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烤好的羊排,全然不顾油脂滴到他胸前的皮甲上。大帐靠里处,用上等红檀木打造的书案上堆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身形偏瘦的龙傲通坐在裹着银边,镶嵌绿宝石装饰的红檀木交椅上,细致擦拭着一块闪耀流光溢彩的宝石,“这边。”他小心翼翼将宝石放进身旁的皮囊中,抬头微笑招手示意他靠近,轻声问道,“叫你来,想问问这一路走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说罢,他又挑选一块鹅蛋大小的蓝色宝石,细细擦拭起来。

    反常?封宝德愣住了,多年的历练让他立即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无非是有发现或者没有发现。但隐藏在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可不简单。他的片刻迟疑,让龙傲通停下擦拭的动作,但没有再次抬头,深陷的淡绿色眼眸盯着宝石,瘦长的脸庞淡去笑意。

    “有。”封宝德大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不正常。”我不该迟疑。他瞬间醒悟。

    “说说看。”龙傲通的目光从宝石上移开,望了过来,如今封宝德的相貌跟刚离开镇旭城的时候判若两人,微驼的身躯,沾染灰尘的头发胡乱束起,绛红色的面颊,半灰白的胡须微微上翘,红肿的眼眸没了往日的精明。

    “为什么要我们千里迢迢到东单国境内交易?这一点就很是诡异。”封宝德将腰肢挺了挺,后背一阵酸胀,他瞟了一眼龙傲通身旁,那张放置皮囊的交椅,直截了当道,“就应该让他将黄金送过来。”

    “嗯,我同意。”此话获得龙翔耶的响应。

    往年,贝司南都是亲自将黄金送到青龙帝国的边境交付给他们,然后再将用来交换的粮食陆续运走。而今年,他却突然将交付黄金的地点放在东单国的境内,这才有了这趟横穿戈壁的旅途。想到这里,封宝德的眼前浮现出再次见到贝司南的场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会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衰老的如此厉害,去年那位清瘦脱俗的巨商富贾,今年却变成了形同枯槁、满面皱纹斑点的垂死老人。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手,在蜡黄的皮肤下,布满了干扁的深黑色血管,而这双干枯的手在身旁妙龄少女娇艳粉嫩的脸上不停的揉搓,仿佛想要抓住早已远去的青春和活力。

    “贝司南没有可信任的人,而他又没办法跑这一趟。”龙傲通需要作出解释,是他力排众议促成此次交易。

    “他的女人太多了。”龙翔耶嘀咕了一声,“却生不出孩子,真是浪费。”

    “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女人再多又有啥用。”龙傲瑞听到了龙翔耶的嘀咕,也加入进来讨论,说道,“将漂亮女人送给他,就是想要他的命,或许明年,我们就看不到他了。”

    “那敢情好,明年不用再跑这一趟了。无论是谁替代他,都要……。”

    “封宝德,你是在嫉妒他吗?”龙傲通出言打断龙翔耶的话。

    “嫉妒他时日不多,还是嫉妒他没有子嗣。”封宝德耸耸肩,见到贝司南之前,或许他还对这个巨商充满羡慕乃至嫉妒。如今,他觉得比起富可敌国,血脉的延续才是最大的财富。也正是有了这样的感悟,才让他能就事论事,完全置身事外的思索这些。这次他唯一的职责是带路,贝司南为了表示歉意,将他最好的白驼队送给了龙傲通,可想而知,往后这笔持续十年的交易将跟封家商号没有太大关系了,他已经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实事求是说道,“他大张旗鼓送出驼队、羊群、整套红檀木陈设还有你手中的宝石。”瞥了一眼龙傲通手中的那块蓝色宝石,“依我看来都是不怀好意。”

    这次在场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封宝德也发现了这种微妙。这可都是你们让我说的。他继续道:“这些不但太过显眼,也极大消耗掉我们的补给,拖慢了我们的行程速度。”他将他的忧虑和担心全抖出来,“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像青龙圣祖那般急需黄金,但贝司南成功将我们变成盗贼眼中的肥羊,缓慢而臃肿的肥羊。”

    “肥羊,哈,我们成了肥羊?”龙翔耶嗤之以鼻的怪叫起来。

    龙傲通不满地扫了儿子一眼,“龙翔耶,稳重。”

    “知道了,爹。”他转而朝封宝德咧嘴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肥羊。”

    莫非……,封宝德浑身不由一颤。

    随手将宝石丢进皮囊中,龙傲通送上一个嘲弄的微笑,“你说的没错,方圆百里的马帮悍匪们都聚集而来。”此刻,他不再怀疑封宝德的忠诚,

    夜已深。

    变换无常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气,绕过土丘,刮过沟壑,时而歇斯底里的尖叫,时而嘶哑深沉的呜咽,战马的嘶鸣和密集的蹄声在逐渐加入,封宝德实在躺不住了,从浅坑中悄悄将头抬起,闻着骆驼鬃毛上的臊臭味,透过帐篷之间的间隙,望向火堆的方向,挡住他前面的魏漴也有样学样的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就在前不久,大帐内的龙傲通告诉他,进入这片荒野,就有人盯上了商队,只是没敢轻举妄动,随着聚集而来的马匪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冒险动手。说话间,曹俊毅钻进大帐,带来近三千马匪已集结完毕,将在今晚发起攻击的军情。龙傲通和龙傲瑞在桌旁讨论今晚的战术。封家驼队的任务早已确定。“你们围绕着堆垛建立起最后的防线,敌人被击溃后,将由你的驼队担负运送黄金的重任。”龙傲通的话不容置疑,那只白驼队被他放弃了。

    “不用担心,他们到不了你们的近前。”龙翔耶补充这话的时候,禁军参将曹俊毅正在给他穿戴铠甲。封宝德露出窘态的微笑,他知道心气正高的龙翔耶还在为那句肥羊而耿耿于怀。他并不在意,这句话虽然不客气,但也充分表明了对他的信任。熬过今晚,封家还会是镇旭城各商号发疯一样嫉妒的存在。他想。

    “既然来了,就出来相见吧。”龙傲瑞的声音盖过风声。也将封宝德的思绪拽回当下。通红而炙热的木炭堆起半人多高,火苗在狂风的蹂躏下委屈的歪斜,时大时小的风声与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一身深翠色锦袍的龙傲瑞站在火堆前,魁梧的身躯在地上留下不断扭曲的影子。

    灰影从土丘的阴影中闪现,在狂风中聚集,如鼠群般蜂拥而至,却又鬼鬼祟祟的在昏暗的沟壑中蠕动,躲避着光亮。终究一人一马上前,置身在火光中,光头蒙脸,健硕强壮,灰土色的补丁皮铠,一柄雪亮弯刀扛在肩头,来人轻踢马肚,又向前几步,“我认得你。”他对龙傲瑞说。

    “我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像你这样藏头露尾的鼠辈。”龙傲瑞很不客气。他也无需客气。作为青龙帝国的长老,多年前叱咤沙场的将军,如果不是被困在这片荒原之上,这些贪婪而怯懦的抢匪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匪们躲在阴影中大声喝骂,光头首领将弯刀上扬,喧闹声逐渐消失。“何必出口便伤人呢。”光头首领笑着回答,“我们就是一群吃不上饭的可怜人。”

    龙傲瑞轻轻掸了掸锦袍下摆上的灰尘,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要看你有什么了?”

    这不是一般的马匪。龙傲瑞微微眯起了眼。摇曳的火焰在对手的光头上蒙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他指向身右侧山坡上的白驼和羊群,说道:“那些够不够?”他咧嘴笑,微黄的铲齿稍稍外翘,下巴处稀疏的白须微微抖动,“这可是东单国最好的驼队,让你们都牵走,如何?”

    “呃。”光头首领瞠目结舌,没想到龙傲瑞会这么大方,他一时没了主意,不由回头张望。

    “原来,你只是听人使唤的狗啊。”龙傲瑞明白了,他望向黑暗处,喊道,“老家伙,你来了吗?”不待对方回答,他发起狂暴而迅猛的攻击,抽剑转身,右臂抡起,熊熊燃烧的木柴被一股青色薄雾卷起,砸向那片隐藏祸首的阴影。以此同时,他的身躯快速移动,长剑泛着绿色的光芒已刺入光头的胸口,随手一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绚烂的光影中拉出一道轨迹,“围杀。”他的怒吼清晰的传出众人的耳中。

    飞旋的火焰眩晕了封宝德的双眼,待他完全看清形势的时候,山坡处密集的箭矢,惊呼惨号的‘鼠群’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纷乱跳跃、躲闪、逃跑。训练有素的禁军将士迅速从各个隐蔽处冲出,集结成军阵碾压而去。掉落在沙砾中的木柴缓缓熄灭,土丘的阴影重回昏暗。喊杀声和马蹄声震天,战斗向外围延伸,腥红的星云正引领着龙翔耶和他的精骑制造更大的血腥。结束了,龙翔耶说的没错,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给出结论。部署此次战役时,他有幸在场,按计划龙翔耶和他的五百精骑埋伏在外围,战斗一旦开始,他们将从外向里合围冲杀,配合龙傲瑞率领的步卒军阵,力求一举全歼来敌。

    中军帐门挑起,龙傲通缓缓走到火堆旁,盘腿坐下,将身旁的木柴一根一根丢进凌乱的火堆中。一阵风掀起他的锦袍,精致的铠甲在重新亮起的火光中闪烁着寒光,他放下手中的木柴,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也老成这个样子了。”

    封宝德能隐约听到,起初他以为是龙傲通在自言自语,不过,他立刻醒悟,连忙跑向驼群的最前沿,直接跟魏漴撞到了一起,果然,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一个矮个瘦小的老妪坐在龙傲通的对面。

    “人总是会老的。”老妇人声音低沉,佝偻的身躯缩在一件黑紫色的披风里,任凭白发在风中凌乱,她突然转头,朝封宝德所在的方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也总是会死去的。”干瘪的腮帮蠕动。

    火光让封宝德捕捉到她双眼的不同:左眼青右眼赤。以此同时,他也通过老妇眉宇间的那颗青痣依稀认出了她,青挚,贝司南身边的贴身护卫,既然她已现身,那么同为羽翼蛮族的赤目也应该就在附近了,他不由望了一眼血红的星空。

    龙傲瑞从一处土丘后转了出来。在青挚身后不远处站立,带血的长剑插在身前,目光警惕的巡视四周,他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龙翔耶,他明白他的职责是什么。青挚和赤目的战力不在他之下,据传他们联手还未尝一败。

    “贝司南花费如此大的手笔,绝不会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技俩,我不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龙傲通斜睨青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想要什么?”

    只要知道对方的述求,就能洞悉他们此番的目的以及后续的计划。姜还是老的辣。封宝德闻言不禁暗自佩服。

    青挚不答,眯着眼睛望着火堆,一动不动,仿佛是座石雕。

    半晌,龙傲通喊道:“赤目,出来吧。”

    “我说过人总是会死的。”青挚的视线从火堆上移开,长叹一口气,用满是皱褶的手背擦了擦干涩的眼角,“他死了。”

    “你为什么还没死?”

    这话听起来很突兀也很恶毒。但封宝德知道龙傲通的话中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他都记不得是在哪次宴会上,已喝醉的赤目曾亲口告诉过他,羽翼蛮族的族长必须由两人担任,一旦被选定,这两人将不离不弃,同生同死。当时,赤目红着眼眶,小声在他的耳边嘀咕,青挚并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却不得不一生一世捆绑在一起,这就是作为族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们怎么能跟你们相比呢,那条破青龙可给不了我们庇护。”她眯着眼,低声笑语中多是轻蔑和无奈的意味,“没有选出下一任族长,我怎么能死,又怎么敢死呢。”

    龙傲通的手猛然握紧,他已作出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或者他们活着离开,要知道,青龙圣祖的无上权威绝不容亵渎。“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送死?”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贝司南卖出黄金,却又大张旗鼓的来抢,难道他不知道,用来交换黄金的粮食可还在青龙帝国的境内呢,到头来蒙受损失的只会是他。还有眼前这个老妇,口口声声心有牵挂,却又跑来送死。

    “谁生谁死还很难说呢。”青挚的笑变的诡异,目光疯狂而决绝,黑紫色披风突然扬起,瘦小的身躯像飞蛾般冲向熊熊燃烧的火堆,一柄黑细软剑宛如毒蛇穿过火焰刺向龙傲通的咽喉。

    龙傲通冷哼,从地上弹起,双拳迎上软剑,进攻,防守,反攻,退守。伴随着刺耳的尖叫,青挚的瘦小身躯悬于火堆之上,燃烧起来的披风脱落卷向龙傲通,下一刻,一对金色羽翼从她的背后展现。

    封宝德记起了一个悠远的传说:羽翼蛮族曾经拥有翅膀,可以在空中翱翔。不过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副失去披风遮掩的身躯,跟他印象中那个娇小而凹凸有致的青挚截然不同,她的胸骨向外凸出,完全失去了女人该有的特征。“传说竟然是真的。”他自语出声。

    “什么传说?”魏漴在他耳边问。

    “就是---”封宝德的话刚出口,只听龙傲通一声怒吼,青挚的一记回旋下斩,剑锋划开龙傲通的锦袍,由左到右在他的胸口铠甲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龙傲通的双手紧扣金色羽翼,在她再次施暴之前,残忍地将她塞进了如怨如诉的火堆中。“为什么?”龙傲通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你们到底为了什么?”

    火焰肆虐,舔上她的衣物,吻上她的白发,卷上她的双眼。身躯上挺,疯狂的剑尖不改初衷,直插龙傲通的咽喉,她的用意很明显:你来选吧,要么放手要么去死。一把剑及时化解了她的攻击,一只脚踩在她的胸口将她压向火堆。多年的默契让龙傲瑞一出手就夺走她反败为胜的机会。

    尖叫声更加尖锐,右侧的羽翼首先燃了起来,她奋力挣扎,火星飞溅,反而让火焰更加猖狂,炭黑的皮肉裂开,烤得吱吱直响。尖叫声变成凄厉的嚎叫,封宝德不忍直视,将头偏向一边。去年他们还在一起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现在,他们要将她烧成木炭。

    一声突然其来的惊叫令封宝德打了一个哆嗦,回头,只见魏漴双手在小腿处用力拍打。应该是蝎子爬进了裤腿。“按住它。”他的叮嘱被魏漴的尖叫所掩盖。被蝎子蛰了,也没有必要这样叫吧。鄙夷没维持多久,身旁的骆驼嚎j叫着从地上跳起,差一点踩到他,他慌忙站起身放眼望向四周,不少骆驼奋力挣脱缰绳,发狂地四下奔逃。紧接着,惨呼和尖叫此起彼伏。

    魏漴撕开衣服,双手不停在胸前抓挠,“东家,救我,快救我。”

    “是什么?”他颤声问。此刻他基本肯定绝不是蝎子。

    “有虫子,钻进去了。”魏漴满脸通红,脑筋爆出,瞪圆了双眼,喘着粗气,胸口被他抓出一道道血痕来。

    “封宝德。”龙傲通在大声叫他,“快撤。”

    他闻声抬头,脸上瞬间毫无血色,回应的话语凝结在喉。一股黑紫色的烟雾正与火堆为中心,向外弥漫。就在雾气之中升腾起一个碗口般粗细的管状怪物,焦黑的管状身躯不停扭曲,前端正缠在青挚同样焦黑的腿上,将她再次悬于半空。伴随青挚发出凄厉的尖笑,她的那对翅膀还在燃烧。龙傲通和龙傲瑞用手肘遮住口鼻,连连后退。

    身前的魏漴突然张开手臂,封宝德随即感觉天地在旋转,一时之间喘不上气来,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剧烈扭动的魏漴压在身下,地面上下起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刹那间,他浑身一个激灵,拨开魏漴缠绕的手臂,将头抬起,只见一个管状怪物从沙砾中冒出,顶端碗口大小的触口正裹在他的脚踝处,尖锐刺破软靴上的牛皮,一种麻麻的刺痛感传来,他发出一声惊叫,用另一只脚猛地踹向那个怪物,一下,两下,……,随着管状怪物扭动,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如喷泉般从地上翻滚而出,向他涌来。“别过来。”他边喊边将已经瘫软在他身上的魏漴推了过去,在他的面前,米粒般大小的黑虫蠕动着爬上魏漴的身体,咬开皮肤钻入体内,随即,魏漴微微抽搐的身体内传出吱吱声。他大叫着扭头四处张望,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头发狂的骆驼正巧从他身旁跑过,他一把抓住拖在地上的缰绳,身体贴在地面摩擦,脚踝突然一松,匆匆回头,怪物扭动躯体,顶端的触口一张一合露出利齿。他转而看向魏漴,就是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魏漴胸口的白骨已现。

    救命的骆驼并没有带他跑出去多远,便一头栽倒在地,他仓惶翻滚,手脚并用,呜咽惶恐地爬上堆砌黄金的堆垛。堆垛上已经聚集了少许跟他一样幸运的人,有军士更多则是他的伙计。龙傲通和龙熬瑞已先于他登上了堆垛。此刻,龙傲通正沿着堆垛边缘组织起防御,“这些怪物只敢夜晚出现,我们只要坚持到天明,它们自然就会退去。”他的话让人有了一丝希望。

    “我又老,又没用,让我过去。”封宝德拨开虽然手持兵器,却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低着头向堆垛高处爬去。身后,一阵惊呼和惨叫声。他蜷缩起身躯偷眼望去,管状怪物纷纷从地底冒了出来。两个,三个,四个,封宝德数不下去了。刚刚构建起来的防御正在瓦解,同伴悬在半空,随着怪物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待他们的惨叫停止,便被从高处甩落,像极了从秋天树上飘落的枯叶。然后,怪物张开满是利齿的触口,寻找下一个目标。‘当时,眼看着兄弟袍泽在眼前一个一个惨叫的死去,除了祈祷下一个不是自己外,什么都改变不了。’兄长曾经这样跟他描述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如今,他也深深体会到了。

    相比营地的惨状,龙翔耶也好不了多少。此刻他固守在一处山坡之上,还不知道营地里所发生的变故。他也遇上了大麻烦。一时的轻敌冒进让他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几番交手下来,他发现围住他们的对手是来自神殿护卫营的精锐,而且人数超出他数倍。目前这种处境,唯有趁着夜色突围,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他懊恼地一把将满是血迹的披风扯下,丢到一旁,转头喊道:“曹俊毅。”

    “大帅,我在呢。”

    “你带一队人马冲杀出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我爹。”他稍作停顿,咬了咬牙,“跟他说,我们受到草原神殿护卫营的攻击,请他轻装速援。”

    曹俊毅领命而去。

    狂风吹灭营地中无人照看的火堆,同时卷起一股股腥臭的内脏和恶臭的屎尿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糟糕。封宝德蜷缩着躲在油布的下面不去想这些。脚踝上的伤口传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只怪物刚从他的身旁滑过,从那长满皱褶的管状躯体上抖落下来的黑色小虫,正在油布上蠕动爬行。只要不发出声音,它们就找不到。他强迫自己不要喊出声。

    龙傲通和龙傲瑞的脚步声临近,他们又过来了,整个营地也只剩他们两人了,哦,还有我。封宝德心中哀叹,双手抓紧滑滑的油布,将那道裂缝牢牢把握在手中。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背上,随着他的一声闷哼,来人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是龙傲瑞。封宝德通过体重判断出他的身份。一股寒气直透他的体内,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身体却不敢挣扎。他甚至希望龙傲瑞能一直踩着他,直到天亮,那样,青龙长老所激发出来的青龙真气也能保护他的安全。他们曾经说过怪物害怕阳光,等天亮它们就会离开。他的自我安慰跟龙傲瑞一样,没支撑多久便匆匆离开,疼痛携带恐惧再次袭来。可我中了毒,没有援军,我坚持不到天亮。吐无可吐的抽搐随之而至,他不由回想起割开油布,钻进来前所见的那一幕:曹俊毅率领一队军士高举火把冲入营地,然后战马一个接一个倒毙,将士们发出几声凄厉的尖叫后,连同他们的战马一并露出白骨,而此时掉在地上的火把都还没完全熄灭。别乱想,一定有希望。他转而强迫自己向好的方向期盼。

    震动,四周的柳木筐跟着他一起摇晃起来,当早已麻木的手臂控制不住手中油布的时候,封宝德才意识不对,惊愕中,震动猛然加剧,堆垛坍塌,油布瞬间被撕裂,他想张嘴叫喊,牙齿却咬上了舌头,满嘴的鲜血和舌尖的疼痛让他一时无法出声,血色星光下,他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在翻转。前一个转身,他匆匆瞥见他正在坠向一个巨大的黑洞。下一翻滚,他瞅见龙傲通和龙傲瑞借助着散乱在半空之中的柳木筐,纵身向上,逃向洞口。他急忙张开手臂,不想洞壁四周冒出无数管状怪物,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气味。无奈抱头翻卷,就望见青挚挂着像极了破布的翅膀,俯冲而下,缠住那两个给她带来无尽伤痛的仇人一并坠向洞底。

    深渊中久久回荡起龙傲通和龙傲瑞不甘而又无助的怒吼、青挚充满怨毒的尖笑还有封宝德往外喷着血沫子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