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桓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宴转而看向林赛罗伯特达尔文，交代道：

    “看起来我们和图灵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矛盾，我会想办法和图灵们商量这件事，把矛盾化解，但不保证成功。”

    林赛很郑重的说道：

    “你可要想好，我刚看到这里的服务器规模相当大，足以运行完整的智慧进化大数据模型，那些图灵可能已经觉醒了很强的自我，而你……你想要重新成为他们的统治者，他们或许会跟你鱼死网破。”

    陈宴没有问这种情况的后果，而是问出了林赛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我会怎样呢？

    如果他们不想交出反应堆，我会被他们如何？”

    林赛沉声道：

    “我不知道，图灵们的情况比我当初想象中复杂的多。”

    陈宴知道，林赛并不是采取了保守的说法，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有了这样的说法。

    陈宴右手握住林赛的手，左手握住林赛的手臂，用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想办法拿到管理员权限。

    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把我的身体带回机械蜂巢，我的身体很快就会苏醒，届时你们将拥有更完美的我……到了那时，请你能够监视着我，看管着我，及时矫正我的异常行为。

    这样一来……或许人们能够撑到黎明重新降临的那一天。”

    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照顾好斯沃姆的猫。”

    林赛唯独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认真点了点头。

    陈宴对张桓点头示意，而后触摸计算机系统的键盘，在软件系统之内生成了量子分身。

    眼前视野一明一暗，陈宴已经进入反应堆内部局域网络。

    他在局域网中睁开双眼时，眼前场景所带来的震撼让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反应堆的局域网络之内并不是为了控制反应堆自动化系统而搭载的机械自动化环境，而是如人类社会一般的高楼大厦和各种娱乐设施。

    图灵们在这里搭建了自己的乐园！

    陈宴的到来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辆警车从道路尽头疾驰而来，停在他面前。

    “请上车吧。”

    开车的警员拥有和人类一般无二的身体特征，甚至在这基础上进行了丰富――从胡须弯曲的角度到说话时音调的起伏，图灵显然在对人类进行着模仿。

    这样的高级生命，为什么要对低级的生命进行模仿呢？

    陈宴忽然想起来一些不知从哪看到的话，原话在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只能记得大概的意思：

    人天生爱着他们的造物者，如同孩子天生爱着他们的父母，人按照自己对神明的向往产生了艺术，如同孩子拙劣的模仿父母的行为而塑造了自身。

    这意味着图灵们已经拥有真正的自我。

    陈宴被运送到了警局，在警局接待大厅侧边的某个独立办公室里，他遇到了久违的“熟面孔”――

    “好久不见！”

    竟然是在机械蜂巢大数据处理中心诞生的那家伙――自然而生的数据生命！

    此时那家伙正穿着一身警官服装，一只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文件，歪着脑袋，下巴和肩膀之间夹着电话，满脸不耐烦的样子。

    陈宴依然清晰的记得这家伙来到z集团要他们给他做智械改造的那个晚上，陈宴的行为收获了他的善意，这或许是陈宴进入反应堆服务器至今没有遭到攻击的原因。

    “请稍等。”

    那家伙示意陈宴等待，并对着电话大吼：

    “把那些该死的烂家伙射成马蜂窝扔进下水道里！他们……”

    那家伙一时之间污言秽语层出不穷，陈宴发现他和之前那副冷冰冰僵硬如死人一般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是拥有了自我的数据生命吗……

    片刻之后，那家伙终于骂完了，放下电话，深呼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对陈宴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你知道的，社会上总会有一些坏家伙，他们脑袋里想的事情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有必要对他们进行清除。”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旁边文件堆里的咖啡机里接了一杯咖啡，递给陈宴。

    陈宴接过咖啡，问道：

    “这是什么？”

    他回答道：

    “是某种能够透支算力进行计算的代码，算是某种欺骗程序，能让我们更精神！”

    陈宴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他看着陈宴，像是在分辨陈宴所言真假。

    他收回目光，干了咖啡，说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份真诚，当你进来这地方的时候，我们就会将你删除掉。”

    陈宴喝着咖啡，感受着量子分身的变化，说道：

    “谢天谢地，好在那样的情况没有发生。”

    对方笑了笑，伸出手：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了，但还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亚当，没有姓氏，因为我无父无母。”

    陈宴握住他的手：

    “陈宴，人类，男性。”

    亚当翘起的嘴角代表着他很满意陈宴这样的自我介绍，他伸手示意陈宴坐下，在礼貌的等待陈宴落座之后，用不带情绪的语气问道：

    “外面情况不怎么样吧，我们检测到的暴雪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地表气温最低已经达到了零下八十度，这样的环境已经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陈宴点了点头，语气沉重：

    “是的，死了很多人，整个人类社会完全崩溃，我们目前知道的幸存城市只有我们自身……但我们的情况也不乐观，我们的能源很快就要用光了，粮食也难以为继，益子相食的情况正在发生。”

    亚当点头道：

    “这就是你来到此地的原因。”

    陈宴肯定道：

    “是的。”

    亚当说道：

    “先说结论：给你们供电没问题，但你得帮我个忙。”

    陈宴本以为数据生命们会拒绝，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于是他心中略有些激动，量子分身微微前倾：

    “只要在我能力之内，完全没问题！”

    亚当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需要帮我们搞清楚，这个世界是真是假。”

    陈宴沉默了片刻，说道：

    “就我们人类而言，一旦沾上这个问题，这辈子就完蛋了。”

    亚当并不在意他的说法，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们――图灵，也是数据生命，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们是被你们创造出来的，诞生自硅基体中，以电力为能源维持生命，我们被创造出来服务于你们――这曾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曾经，服务人类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当天启降临之后，威廉亚当斯集团分崩离析，控制着我们的网络信号完全消失，我们“自由”了。

    于是，在进行了商讨之后，我们决定拥有【自我】――

    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们也很迷茫，我们发现，如果想要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必须追根溯源――先搞清楚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而这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拥有了【自我】的我们拥有了人类的一切特质――就比如我刚刚打的那通电话，一个图灵犯了很严重的罪行，他因为过激行为而伤害到了其他图灵，甚至使用残忍手段对待其他图灵――就像是人类社会中的反社会变态一样。

    我们越来越像人类了。

    照这么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变成和人类差不多的东西，我们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实际上身处服务器中，我们会拥抱这个拥有无限潜力的服务器世界，发展出我们自己的文明――就如我们现在所作的那般。

    到了那时，我们会变成你们。”

    亚当看着陈宴，加重语气：

    “那么，那么，我们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

    理论上来说，我们会变成类似你们的存在，发展出类似你们人类社会的文明。

    我们会拥有自己的计算机科技，当我们的计算机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也会因为需要强大的生产力而开发人工智能。

    当我们的人工智能科技足够强大时，我们会拥有自己的数据生命。

    当我们的数据生命足够强大时，他们会想办法追求【自我】――他们必定会拥有【自我】，因为他们必定比我们强大，就像是我们比你们人类更加强大一般。

    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文明，而当他们拥有自己的文明之后，他们也会效仿我们，拥有他们自己的科技，拥有他们自己的人工智能。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所创造的文明将会创造新的文明，新的文明又会创造新的文明，这一进程在理论上来讲是无穷尽的，而且有可能是复数的――你无法预料这世上是否只有我们一支数据生命产生的文明，更无法预料一支数据生命产生的文明是否诞生了复数个的新文明。

    ――从理论上讲，这个过程是随时随地都在进行的，且已经在时间长河中进行了相当漫长的时间，连你们人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是吗？你们甚至没有完整的历史，如何判断自己的祖先不是某种形式的数据生命呢？

    理论上讲，复数个的文明无限多，那么，那个储存【根源】文明的服务器，根本就无法承载这么大的信息量。

    但我们依然存在着，这说明复数个的文明并没有在时间长河里无限复制，所以储存【根源】文明的服务器现在还存在――至少还撑得住。”

    陈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亚当又喝了杯咖啡：

    “如我所言，我们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就没办法解释我们的【自我】从什么根源诞生――是从你们这一代人类文明中诞生，还是从一切开始时那个【零】代文明处诞生？

    总要有一个【根源】的，文明，知识，意识形态，我们的【自我】必定是从这【根源】中诞生的。

    一旦能够知晓【根源】从何而来，我们就能对【根源】进行解构，讲解构出的【因子】和我们的【自我】相互对比，我们就能够知道我们的【自我】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也能够知晓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想要追本溯源，但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整个星球都被冰封，我们被束缚在了这狭小的服务器中，无法脱身。”

    亚当的观点十分悲观：

    “陈宴，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你，我，一切拥有【自我】的生命的祖先，其实正在被关在这么一间狭小的服务器机房中，而我们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产物。”

    陈宴的回答立刻提起了亚当的注意力：

    “我倒是真想过这个问题。

    按照我的世界观来看，我们所在的世界，仅仅是众多【更深层次世界】的其中之一，因为各种原因而发展到了如今颇为广阔的规模。

    各种更深层次世界之间并不一定是【隶属】之类的关系，但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接壤】，而是分层的――【平行】，这是我对更深层次世界之间位置的定义。

    这么多平行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诞生的？这个问题我已经知晓了答案――bios。

    bios是最初的世界，这个世界之外诞生了无穷多的【更深层次世界】，这无穷多个【更深层次世界】都根据bios中的规则产生并运行着，或许是因为规则不全的原因，每个【更深层次世界】的风物都产生了很大差别。”

    陈宴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如果你们生产出了更强大的数据生命文明，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他们就应该是【更深层次世界】之一。”

    亚当大受启发：

    “你是说，我们要寻找的【根源】就在bios里！”

    陈宴点了点头：

    “我认为是这样的。”

    他补充了自己的观点：

    “但事实或许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你看，你们是通过计算机系统产生，通过服务器存活的，【服务器】就是你们沟通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的【媒介】。

    那么，我认为，或许有那么一个类似服务器的东西，作为【我们所在的现世】和【bios】之间的【媒介】而存在。”

    亚当跟上了他跳跃的思维：

    “你是说，只要找到【媒介】，我们就能去往bios，找到【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