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嗤正从一棵倒地的大树旁边慢慢走出来，稍微凌乱的头发和被撕开的衣襟，可以看出他刚经历完一场恶斗。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凌小曦想象中的狂怒，而是带着目空一切的冷漠，然而这种不寻常的冷漠更让她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

    “游嗤……”她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前挪，好让自己可以尽量挡在沛麟的前面，“你真的不打算放过他？”

    “我从来没有听过猎物可以从青獒的手里逃出来——”游嗤毫无感情地说，停下了脚步，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沛麟身上。

    青獒……凌小曦的心头颤了一下。那是塞木司族人引以为豪而游嗤却不愿意提起的名字。她再一次打量他的脸，从他那双一直没有正视她的眼睛，她看到战神面对敌人的冷静和冷漠。

    凌小曦深深吸了口气，明白她和沛麟的最后时刻始终还是来临了。

    虽然在那些黑暗的日子，她曾无数次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当她真的要用生命去偿还亏欠，用生命去承担她的使命，她的心中还是带着太多太多的留恋……

    游嗤没有再往前走，似乎在等待着出击的机会。

    这个曾经令她不寒而栗、也曾经令她如沐暖阳的人，现在已经形同陌路了。种种无法理清的纠结，今天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手悄悄按在放虺红散的腰封上，然后带着悲伤望向沛麟，刚好也遇上了他的目光。

    “沛麟，”她轻声说，“你说过，人是有灵魂的，你不会骗我吧？”

    沛麟虚弱地笑了，带着喘息说：“沛麟怎么会骗你呢……心存善意的人一定会得到永恒的灵魂的……”

    “那就好……”

    她心存安慰地一笑，然而面对这位几乎为自己付出所有的挚友，她心中还是有无限的愧疚。

    “沛麟，对不起，让你认识了小曦。既然今天我们无法回去，就让小曦陪你走最后一段路吧，如果还有下一辈子的话……”

    她忍住没有再说下去，她不希望自己的话会刺激到游嗤，不过还是太迟了……

    “他不会有下一辈子的。”

    话音刚落，游嗤已经好像雕像那样立在她的面前了。凌小曦猛然一惊，马上张开双手挡在了游嗤的前方。

    “不要！”

    “不要什么？”游嗤冷冰冰地说，“要我不要伤害他吗？”

    “不……”凌小曦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过他。我只是恳请你，让他保留祭司最后的尊严……”

    在和游嗤的目光交接中，凌小曦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了什么，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然而很快，他又重新戴上了冰冷的面具。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地说，“我要的不止是他的性命，我还要收归他的灵魂。”

    “一个连对神鸟誓言都背弃的人……不要侮辱神庙祭司的灵魂……”

    这时，沛麟已经撑着权杖摇晃着站了起来。他直视着游嗤，眼睛里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仿如站住神庙大殿上的傲气。

    游嗤瞥了沛麟一眼，突然在凌小曦面前消失了。

    凌小曦想护住沛麟，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沛麟的权杖已经闪出一阵强光。在她感到力量流擦身而过，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黛蓝色影子被猛烈甩了出去。她惊慌地转过身，发现游嗤此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被甩出的正是沛麟！

    沛麟被甩到十多米外的泥地上，擦着地面才停了下来。他的后背和右臂的衣服破开了，露出了血肉模糊的黏着泥土的皮肉。

    “不！”她惊恐地大喊，泪水涌出了眼睛。

    她朝沛麟跑去，然而她的双脚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磕磕碰碰地总是被绊倒。沛麟只是躺了片刻，便又咬着牙吃力地爬起，然后撑起权杖慢慢站了起来。

    “真想不到你还能坚持到现在。”游嗤冷冷地说，“像你这样的祭司，如果今天放你回去，他日必将会成为我军祸患。”

    他说着身影一闪，眨眼间已经出现在沛麟的面前。沛麟权杖的顶部闪烁了一下，想施法抵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游嗤猛地往沛麟的肩膀一击，随着咔的一声清脆声响，沛麟好像被狂风刮走的风筝一样再次被击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沛麟！”凌小曦被无法言喻的恐惧包围。

    凭祭司的血肉之躯，又怎么经得住勇士的力量攻击呢？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奔跑，跪到了沛麟的身边。看着他被游嗤刻意折磨，凌小曦的心好像被辗过一样。

    “游嗤，你要杀便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凌小曦悲愤地朝游嗤大喊。

    “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欺骗和背叛，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游嗤冷冷地说，望向了沛麟。

    凌小曦不再理他，咬着牙扶起忍着剧痛依然要坐起来的沛麟。

    “沛麟……不要再斗了……求求你……不要再斗下去了……”她哽咽着低声说。

    “小曦……你知道神庙祭司……祭司最大的尊严是什么吗……”

    沛麟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声音在微微地颤抖。凌小曦紧紧地攥着手，摇了摇头，滚烫的泪水在脸上流淌。

    “祭司最大的尊严不是体面地死去……而是誓死捍卫自己的灵魂……”

    誓死捍卫自己的灵魂……凌小曦凝望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沛麟，心如刀绞。

    “那好……沛麟……你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和你一起战斗……”

    “现在……还不是你战斗的时刻……”沛麟气息奄奄地说着，身边闪出了银光，被遗落的权杖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微微张开嘴巴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着双颌摇摇摆摆地再次站了起来。

    “不……沛麟……不要去……”

    凌小曦流着泪哀求，可是他并没有理会，反而甩开了凌小曦的搀扶，直视着游嗤，步履蹒跚地向他走去。

    “你真的要和我斗到最后吗？”游嗤冷酷地说。

    “捍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捍卫我的灵魂……”沛麟艰难地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透出不可动摇的执着。

    游嗤听出了沛麟话里的含义，眉头扯了一下，被激怒了。他突然举起右手，沛麟好像失控一样向他飞去。

    “不！”凌小曦惊呼道，却已经看见沛麟被游嗤扯着衣领悬在了半空。

    “你看，”游嗤淡漠地看着沛麟，“你现在连祭司对勇士意念力的基本防御都没有了，像你这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配留在圣女的身边吗？！”

    突然，掉落在游嗤脚下的权杖冒出像火焰一样的紫红气旋，游嗤毫无防备，被击中了。他急促往后退去，同时沛麟被一股力量高高地抛了起来。他猛烈地撞上林边大树的树干，然后滚落在地上不能动弹。

    “沛麟！”

    看着虚弱的沛麟一次又一次地击倒，凌小曦已经到了心理极限。她全身发软，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却发现怒气未消的游嗤正向沛麟走去。

    愤怒倏地冲上她的头顶，她不顾一切地冲到游嗤面前，张开了双臂。

    “游嗤，够了！”她喘着气瞪着游嗤大喊。

    游嗤的脚步停下了，冷漠的目光从沛麟的身上移到她的脸上。凌小曦毫无畏惧，怒目直视着他，然而悲伤的泪水却不停地从眼里流出来。目光碰撞，游嗤的眼神终于柔软下来，他马上把脸转开了。

    凌小曦见游嗤不再靠近，立刻转身向沛麟跑去。

    一股强烈的不祥感觉袭来，当凌小曦靠近沛麟时，她看见沛麟好像被一层飘飘渺渺的水气包裹，那个水气从沛麟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然后又散失在空气中。水气温暖而湿润，充满着沛麟的气息。

    恐惧如洪水般把凌小曦瞬间淹没，她立刻明白那是沛麟的元气，沛麟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凌小曦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边，泪水滚滚流下。

    “沛麟，你醒醒……你听到吗……我是小曦……”

    双目紧闭的沛麟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小曦……”他轻轻唤了一声，却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沛麟！”凌小曦马上弯腰靠近他的脸庞，“沛麟……你一定要坚持住……小曦会想办法带你回去的……你一定要坚持住……明白吗……”

    “我回不去了……对不起……小曦……我不能再陪伴你了……”

    “沛麟，不要……不要走……”她断断续续地说，泪水浸湿了她的脸颊。

    “不要难过……听我说……”他的声音愈加微弱，“玄鸟盾已毁……地冥祭司会感应到……他会想办法来救你……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明白吗……”

    “我不要听……沛麟，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走吗……我陪你……”

    “圣女灵魂的归途……和沛麟……是不可能一起的……小曦……请让沛麟继续守护你……让沛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守护你……求你……答应我……”

    “不……”

    “小曦……”

    看着沛麟努力张开却逐渐失去生机的眼睛，凌小曦强忍着悲痛点了点头。

    “好……小曦……答应你……”她低声说，却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曦……”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如果……如果还有下一辈子……沛麟希望……可以再遇到你……”

    “沛麟……”

    悲伤让凌小曦全身都在颤抖，她紧紧地咬着牙，把头抵在沛麟的额头上。突然，她感到沛麟的气息在迅速消失，她抬起头，发现沛麟已经闭上了眼睛。

    “沛麟！”她悲恸地大喊，紧紧地抱着沛麟依然温暖的身体。

    离开了……沛麟终于还是离开了……

    她陷入到无法自拔的悲伤和内疚之中。她没有感觉到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只感觉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沛麟柔和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边回响，温雅的笑容依然在她的眼前，然而她怀里的躯体却已经逐渐变得冰冷了。

    强烈的悲伤似乎把她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又似乎带动着她身体里的某股暗暗涌动的力量。就在她被悲痛折磨得几乎窒息的时候，不断扩张的悲伤就像一根锋利的长针，突然刺破了隐藏这股力量的厚膜。

    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如猛然爆发的洪水，迅速在她身体里流窜，猛烈地充斥着她的每一根血管。力量的释放伴随着如炸开一样的痛苦，凌小曦忍着剧痛，咬着牙把手撑在了地上。

    诺尼石发出了幽幽的红光，银光闪闪的漩涡随之出现在凌小曦身边。曦灵权杖从里面升起，凌小曦无意识地把手伸向权杖，就在她的手碰到权杖的瞬间，眼前闪出了一片耀眼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