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刘基的马车，非常破旧。
    张正常坐在上边，只觉得路面颠簸，很不适应。
    他小心翼翼，想要打开话题。
    却发现对方邀请自己上车之后，却没有主动打开话题。
    张正常忍受不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正要说话。
    刘基却抢先一步笑道：
    “本官明白了……”
    “刘中丞，不知道您明白什么，还请指点迷津！”
    张正常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赶紧哀求刘基。
    刘基只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张真人，您可知道，陛下出生微末，最是体恤百姓之苦，
    您的那番话，倒是讽刺了慧昙大师，可也让陛下明白了您跟他不是一路人……
    要知道，您嫌弃的道路，可是我大明的国都。
    而走在路上的百姓，也是我大明的百姓！
    真人本应该救度黎民百姓，您却将自己和他们区分开来！
    在我看来，真人分明是将自己往外推，却将机会留给慧昙大师！”
    老张听着刘基的解说，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朱元璋会借着这个上纲上线，他绝对不会选择让慧昙难堪。
    尤其是想起那日，他的表现和慧昙的回答，简直就是高下立判。
    张正常讪讪，求教：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让陛下息怒？”
    刘基回答：
    “张真人不用担心，陛下是恩怨分明之人，你虽然犯了错，却罪不至死！
    若不然，本官也不会站出来为你说话。
    可你也应当明白陛下的性子，这次你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
    如何让自己体面，或者陛下帮您体面，就看您自己了！”
    刘基见张正常还是不太懂，只是摇头笑笑。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御史台的门口，章溢和刘基一起下车。
    “张真人，您没发现，从宫里出来之后，我就只叫你真人吗？”
    刘基这句话，已经不能说是暗示，而是直接明示。
    张正常这才听懂了，他脸色登时煞白起来。
    天岂有师乎？
    张正常这才明白，陛下对他的惩罚是什么？
    他失魂落魄，朝着刘基和章溢拜下之后，转身往徒儿跟在后边的马车去。
    马车豪华，正如前朝天师的身份地位一般。
    只是如今他萧瑟的身影，让这辆华贵的马车，变得有些讽刺。
    “刘大人已经提点过他，希望张真人能够窥破！”
    章溢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张正常离开，才开口发言。
    “咱们的陛下是个懂得借势的人，这位真人修行也许可以，可论心机手段，给陛下提鞋都不配。
    若本官不点他，他恐怕还看不透陛下的用心。
    陛下想让他体面，这样可以避免他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咱们为臣子者，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解难！”
    “刘大人是懂陛下的！”
    章溢附和一笑。
    刘伯温回头，道：
    “不，陛下我也看不懂，至少今日，也当给你我警醒，不管在哪里……隔墙有耳！”
    他说完，转身走进御史台。
    章溢深以为然，见四下无人，他叹气一声，然后跟着刘基的脚步，走进去。
    另一边。
    张正常沉着脸，一路回到朝天宫。
    朝天宫的香火，依然鼎盛，今日出门的时候，他还觉得意气风发，就如这朝天宫一般。
    可走进道观，他又觉得此处死气沉沉。
    “师父，陛下，难道真的要对付咱们？”
    跟在张正常身边的弟子，叫做邓仲修。
    虽然年岁很小，却因为聪明机灵，很得天师喜欢。
    他见张正常神不守舍的模样，想着如何安慰师父。
    老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别乱说话，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是要杀头的！”
    “明明就是陛下偏心，是慧昙先挑衅我们，陛下却不提慧昙的过错，这分明是重佛抑道！
    不过也难怪，毕竟陛下是佛门出身……”
    邓仲修的言语，却触动了张正常。
    他走出房间，望向东方。
    朝天宫和天界寺，其实就是混在民居之中的两座寺院。
    他能看到远处的香火鼎盛寺院，烟雾缭绕。
    一佛，一道，一寺，一观。
    也不知道是皇帝是否有意而为之，它们分别成为大明王朝的宗教核心。
    “也许，贫道可以给慧昙大师赔罪……”
    “师父，您要跟慧昙低头……”
    “闭嘴！”
    张正常恼羞成怒，跳起来指着弟子就是骂。
    邓仲修吓坏了，赶紧跪在地上，大喊师父。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次我龙虎山会失去什么？
    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保住祖宗的荣耀，跟慧昙屈服又如何，只要陛下能收回心意……”
    “滚出去，我今晚拟一份单子，回头你送过去！”
    将弟子赶出厢房之后，张天师缓缓坐下。
    体面？
    他想起刘基的话语，手开始颤抖。
    第二日，有一份极尽丰厚的礼单，从朝天宫出，送往天界寺。
    天界寺。
    慧昙方丈看着眼前的礼物，面无表情。
    “张天师的心意，贫僧领了。
    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并不需要这些。
    烦请回报天师，这些礼物贫僧不能收！”
    慧昙将礼单交回去，然后转身离开。
    寺院人来人往，张天师给慧昙主持赔罪的事情，引起许多人的围观。
    身为嗣汉天师，千年世家。
    张正常送过来的礼物不可谓不丰厚，以至于慧昙拒绝的时候，寺院里的和尚还有些失落。
    和尚也是人，更何况乱世的和尚，大多数都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的苦难人。
    人都有欲望，都期望过得好一些。
    可慧昙一句话，却舍了这么多的好处。
    周围的僧众和香客，都为他的风范折服，同时大家也好奇，张真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得罪慧昙大师，又为什么道歉。
    道衍混在人群之中，望着慧昙法师离开的背影。
    【张正常的低头，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道衍看到慧昙法师头上的旁白，只是摇头笑。
    名利，真正能看得破的人毕竟没有几个，包括自己。
    ……
    “慧昙拒绝了？”
    不多时，只在隔壁朝天宫的张正常已经收到了回信。
    他认为诚意满满的礼物，被慧昙退了回来。
    他羞恼，哪怕不在现场，他也感觉到来自天界寺的羞辱。
    难道真的要听从刘基的建议，体面退场？
    “贫道最近听说，天界寺的灵签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