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来日犹方长
作者:全九林   无限超市回年代最新章节     
    河倾月落,薄暮冥冥。
    天际翻出一丝鱼腹白,曙光尚未笼罩大地,光明破晓之前是无限的黑暗。
    武贵侧身从枕头下抽出不知藏了多久的剪刀,五指合拢,尖刺对准心脏,用力握住把手,捏得指尖泛白。
    他迟迟未动,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句“你大可一试,看我舍不舍得”。
    原本心怀的硁硁之信,突然被滚滚天雷迅猛劈下,屹立不倒的山石刹那间出现了一丝裂缝。
    说不清是他自己胆怯了,还是不敢赌。
    只是那剪刀终究是没有插入跳动的心脏。
    或许原本,他就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借口而已。
    夫妻二人背对背,一夜无眠。
    武贵最后放下了剪刀,长长缓叹,手心冒出冷汗,浑身麻木。
    另一端的潘欣茹忽然转了身,平躺合眼,没多久传出了均匀轻松的呼吸声。
    几个小时后,日升东山,土地表面尚未结实的雪块消融,炊烟袅袅,人间烟火喧闹。
    武长岁带着妹妹跑到父母屋,对父亲道:“爹!娘在收拾仓房,说是要腾出来当裁缝房,她让我们来帮忙收拾工具。”
    “在那柜子里,我去给你找。”武贵慢慢挪到对面的炕柜里,偷偷将掖在被子最底下的剪子放回笸箩里,然后递给孩子们,“咳咳!跑慢点儿,小心滑,别让这些针伤着你们。”
    “好——”
    兄妹俩各分一些物件,小心地避开上午刚化、下午又凝结的冰层。
    武贵嘴唇发白,凝视孩子的离去,透过窗子,视线穿过仓房的木门,他看到妻子正在整理针线,轻轻拿起剪刀端详许久,最后才将所有物品都放到了木架底格。
    他松了口气。
    她也松了口气。
    内心翻涌至安息,似乎诉说着跌宕起伏的生活,最终的归宿仍是不好不坏的平淡。
    去日已去不可止,来日方来犹可喜。
    一息尚存,便是希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刚从武家离开的陆仪霜,从炕柜里掏出家里的储钱盒,一个存钱,一个存票。
    这还是她在商超一层的收银服务柜台翻出来的两个带把手的马口铁储蓄盒,上了锁但钥匙就插在锁眼里,其中都是一些大额往来单据和尚未填写的空白发票。
    或许是暂存放此处,还没来得及转交给出纳或会计。
    她翻出稍许陈旧的蝴蝶牌缝纫机券,正中央盖了个大圆红章,题头标明“滨城市百货公司”,两边竖列“每券壹架,过期作废”,右下脚截至日期加盖蓝章“73年3月31日”,票证序号则是红字的no.00,基本和上次的自行车券都差不多的格式。
    不过唯一区别的是,自行车券标注的是“金县商业局”,即在县内的百货商店和自行车行就能购买到;而这缝纫机恐怕得坐车去市里一趟。
    估摸了下来回车程,紧赶慢赶也要在市里住上一天。
    一些国营旅店和招待所对外并不开放单人房,只有少数标准高级间是独屋独床,但那都是给往来客户和高级领导所准备的。
    陆仪霜估计她一人没法带三个孩子,和许多陌生人同居一室,实在太不安全了。
    可惜了,本来还打算带他们去市动物园逛一逛的。
    把缝纫机券和缝纫机针票提前放在线衣里的兜中,陆仪霜准备明后天就出发。
    但贺淮洲下班回家后,听闻此事,却对她建议:“不如等周末?我要去市里一家工厂谈合作,你跟我一起住在厂办招待所,我还能放心些。”
    陆仪霜犹豫提问:“这样不算以公徇私吗?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嗯……咱俩住一间房、睡一张床,没有通过厂子谋求便利,单开一张高级房的住宿票,原则上没问题。”
    贺淮洲本来也有顾虑,但私下咨询过其他几个副厂长和经常出差的主任,只要不影响工作,闲暇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并无太大不妥。
    他原本是想自己帮她带的,但好不容易两人单独外出一次,四舍五入也算是约会了吧?
    “那我不跟你们坐一辆车,我自己去,然后再去找你。”
    陆仪霜思虑周全,还是决定能不麻烦他,就不麻烦他。
    贺淮洲见她心意已决,便合上了刚要说话的嘴,只是道:“若不是那位出版社的朋友被降职到市里,她想来县里约你当面谈一谈那个连环画的想法,其实我也可以替你把缝纫机稍回来的。”
    “啊?”陆仪霜惊讶,“这么突然?”
    “再说了,哪有我请人帮忙,还得让人屈驾前来的?”
    “其实前两日就想告诉你来着,但一夕之变,她人就从省城来到了滨城出版社。”贺淮洲也难得感慨文学界的波谲云诡、风云变幻。
    他试探地询问:“她说可以来金县拜访你,要不你就在家待着?我去帮你买缝纫机?”
    陆仪霜眼眸微眯,偏过身杵着侧脸,从上到下地审视他,幽幽吐口:“我怎么觉得,你不太想让我去市里呢?”
    贺淮洲浑身紧绷,颇不自然地回答:“哪、哪有?”
    这谎话可太拙劣了,她丝毫不信,随手抄起痒痒挠挥舞一番,模仿着孙大圣的语气:“呔!如实招来,你可别跟我耍什么心眼儿!”
    此时86版西游记离开播遥遥无期,贺淮洲自然不懂这个梗。
    他一脸茫然地接过痒痒挠,长叹一声:“我就是怕你孤身在外,遇到危险,若再像上次那样,我可就……”
    “嘿!”
    陆仪霜凛眸,打闹似地敲了他一下,“呸呸呸,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儿好呢?”
    贺淮洲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当然希望你一辈子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其实我也跟自己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保护好个人安全,但我……我就是放心不下!”
    陆仪霜皱眉,满腹狐疑:“贺淮洲,你是不是得焦虑症了?”
    他捻着手指,垂着头,闻声抬头,“什么是焦虑症?”
    “你总认为我独自在外就会遇到危险,因此提前感到焦急顾虑,甚至已经严重到你一想起来,就产生焦虑的负面情绪,从而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贺淮洲坦白讲:“影响生活倒不至于,但我现在确实很焦虑。”
    “你别把我当成瓷娃娃一样对待,要按你这么想,我岂不是得日夜被你锁在家里?”
    她这么一说,贺淮洲竟然还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阴暗的想法,但不过三五秒,他便急忙刹车。
    这是极其不尊重她,且严重违法的恶劣行径!
    爱人如养花。
    不能因为担心风吹日晒掉花瓣,地棘天荆生虫害,就连花带盆全都锁进暗无天日的屋里去。
    花虽然不被自然所摧残,可也缺少了生长所必需的阳光和甘泽雨露。
    而一旦失去了向阳而生的精神,很快便会慢慢枯萎,化作土壤的肥料。
    禁锢的最终结果无非是——零落成泥碾作尘,香也散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