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河谷跟往常不一样，我们抵达河谷前时，远远听到喊杀声。”
    苏特人在火堆旁用力搓手，仿佛想把晦气搓掉。
    “那地方从来不打仗。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走过去打探。可是站在进谷的山道口什么也看不到。”
    “有胆大的人爬上山顶往里面张望了一眼，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回来。”
    商队里其他人抢过了他的话。
    “天哪，听说里面有一大群死尸与鹘霜军队战成一团！”
    “华英国真的用了尸兵与鹘霜人作战？”
    尾济回头小声问皇后。
    关翎摇了摇头。
    “华英国没有这样的军队。”
    哪怕涂氏真如苏檀所说，最初是以死者制成的人偶，以十月怀胎的方式孕育了好多代，现如今外貌与普通人没有差别。
    断不至于让这些人看一眼就吓成这样。
    “你们怎知那些是死尸？说不定……是他国军队来沙漠里后，水土不服，气色不佳。”
    “拉倒吧。他国军队能水土不服到掉了头？”
    苏特人摇手否定了尾济的猜测。
    “掉了头？”
    “掉了头！”
    最初问话的苏特人夸张得比划给他们看。
    “那些军队叫人砍了脑袋后，依然挥枪作战。鹘霜兵不管砍多少次，它们也不倒下。”
    “我们吓得策马狂奔到这里，刚刚想歇口气。谁知道遇到你们？可吓死我了。”
    负责生火的苏特人抚着胸告诉他们。
    依这里与河谷的距离。他们至少跑了大半天。
    换言之，他们所见的景象是今日上午的事。
    依沉舟所言，观御史派数十先锋在山谷里布下毒瘴，在山谷内立下假人假马，诱鹘霜军队认为龙溪军试图穿过山谷，进谷一战。
    “遇到这类谷地，守军多半利用地形进行伏击。观大人为何认为鹘霜军会进谷与华英国军队一战，而非留守山顶，以箭弩弓矢或是落石击杀我军？”
    听沉舟提到观大人计策时，关翎左思右想无法理解。
    “观大人在谷里布下的毒瘴，加入了梦蜃石的粉末。”
    “梦蜃石？”
    这个名字勾起了关翎不太美好的回忆。
    “除了梦蜃石，还有狂魇蛊。触及那阵毒瘴的第一个人，心底最恐惧的事会在毒瘴里化成幻象，传递给其他吸入毒瘴的人。”
    沉舟向她解释观御史的计划。
    “发现谷里有动静，鹘霜人肯定派斥候进谷查探。前往山谷间进行查探的斥候，自然不担心龙溪军乖乖待在谷里等人伏击。他们担心的，必定是某些鹘霜人无法应付的局面。”
    人在接触未知事物时总会根据经验做出假设。
    而观御史所设的毒瘴，正是把这种假设变成现实。
    鹘霜的斥候比华英国人更加了解鹘霜的软肋。
    相比由华英国人预设陷阱，不如映照出他们内心的恐惧更能重创他们。
    听沉舟这么说后，关翎一直好奇能困住鹘霜军的是什么。
    如今听说谷内出现的是尸兵，有点出乎她预料。
    鹘霜的斥候平时鬼故事听多了么？怎么大敌当前，满脑子虚幻不实的念头？
    尽管歪打正着，河谷里的“阴兵”确实成功拖住了鹘霜兵，她仍然介意这份恐惧的由来。
    毕竟她刚从白骨洞出来。
    这两者难道是单纯的巧合？
    “山谷里的军队仍然在吗？”
    她拜托尾济追问了一句。
    “我们离开时，那里喊杀声震天。萨拉赫斯距离那座山谷不到五十里，鹘霜军队怎敢撤离？亡灵军队杀进萨拉赫斯怎么办？”
    那山谷瘴气未散之前，像一个无底洞，会不停把增援的军队吸引过去。
    难怪他们在萨拉赫斯遭遇木鸢袭击，未见城外部队增援。
    恐怕那时候希尔把城外的守军全调去对付幽灵兵了。
    拓食也好，阿萨赛也好，或是鹘霜附近其他城市的部队，不论来多少人，都要去与那永远战胜不了的恐惧作战。
    这使得萨拉赫斯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座无法获得增援的空城。
    苏檀有恃无恐地在沓古托眼皮子底下劫持她，倚仗的是这点。
    那男人不光喜欢与人合作，而且擅长利用别人，形成“合作”。
    “我们能否去一下那片谷地？”
    关翎小声问尾济。
    “那里残留有瘴气，你如果吸入也会产生幻觉。”
    “知道是幻觉，还有什么可怕？谷里出现的幻象有点奇怪，我想去看一眼。”
    “……好吧。”
    尾济勉强同意，转头朝苏特商人致谢。
    “多谢几位告知。”
    说罢，他抱起皇后，在苏特人惊讶的目光里，驾龙离去。
    毒瘴遍布的山谷，距离他们没多远。
    关翎与尾济很快到了山顶。
    尾济挑了个上风口落脚。
    如苏特商人所说，山谷里到现在喊杀声不绝于耳，只是声音听来虚弱。
    鹘霜士兵由一早战斗到此刻，持续了一天。
    再继续战斗一阵子，怕是要耗尽体力战死沙场。
    “我第一次觉得涂氏可怕。”
    关翎发自真心地说出这句话。
    “现今四海升平，华英国内很少有战事，比过去平和许多。一千多年前更加可怕。”
    尾济小声念了句。
    “皇子是指太祖杀死四十万俘虏，打入地底制成人桩？”
    这于皇族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战绩。
    尾济叹了口气。
    “我有意识时已是皇兄治世，对于父皇的所作所为与你一样道听途说。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
    太宗临朝的时候，尾济刚刚化出一部分龙身，对外界有些朦胧意识。能清楚了解外界，是那之后再过了一两百年。
    别说太祖，他那位长兄，他也没当面交谈过。他们所做的事没有一一报知他。
    反正他这位皇子，一直是云山雾罩的传说。
    听出他叹息里的唏嘘，关翎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边说边走，到了可以看见谷地内景象的山崖。关翎轻手轻脚走近山沿。
    谷地内侧有山势遮掩，月光难以完整拂照。
    穿越两侧山岩的河川，断断续续反射出星光。
    借助这点滴光亮，关翎看到大片黑影里有人不停挥舞武器。
    地上三三两两倒了一些用尽气力的鹘霜兵。
    “我看不到尸兵……”
    关翎向山谷张望一阵子，只见对着空气挥动刀剑的鹘霜兵。
    “山谷里的毒瘴应该开始消散了，在上风口接触不到毒气。”
    尾济说着，往下风口挪动脚步。
    关翎一边小心留意山谷里的动静，一边跟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听说龙神是百毒不侵之体，为何对梦蜃石的幻象莫可奈何？”
    想起诏明在蟾宫步道下亦深陷幻象，关翎随口问尾济。
    迟迟无人回答，她不禁转过头望向二皇子背影。
    尾济不知何时站住了脚步，直挺挺地矗立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