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愿留在宫里，朕愿意归隐，与你一起离开这里。”
    宏明一口气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不要再操心其他事，此后只为我一人而活。”
    关翎一直以为皇上是与自己绝不会扯上关系的人。
    不管是她由话本里所知的靳妃，还是在宫里见过的兰夫人邹夫人，都使关翎觉得自己与皇上仅有名分上的夫妻关系。
    她没留意过皇上的想法，即使他此前做过许诺，她偏执地把一切归为利益需要，心安理得地无视那些表白。
    在断断续续回忆起可以化身夫诸的男子后，她更是再没思考过宏明对自己的态度。
    每当她想起皇上时，在他们间都会出现一道天然屏障，使她不再往前踏进半分。
    托福于此，不管邹夫人与兰夫人如何与皇上表现亲昵，或是皇上如何疏远她，她全然波澜不惊。
    但从天宝街回来后，她所知道的世界土崩瓦解。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再回想宏明以前对她的种种体贴时，她不得不去想除为了迷惑太傅府以外的其他可能。
    皇上真的喜欢她？
    但为什么？
    她头脑一片混乱，内心深处拒绝厘清头绪。
    “陛下……知道我是谁？”
    关翎晕晕乎乎了半天，想起应该先弄清这件事。
    “我与重溟君是什么关系？巘岭岳又是谁？”
    黑暗里持续着沉默。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陛下难道指望我在没有弄清这些事的情况下做出答复？”
    “你总有天会想起这些，但不是现在……”
    宏明在她耳边轻轻说。
    这不过是托词。他无法亲口对她说出发生过的事。
    “一无所知，我要怎样……”
    “我不行吗？”
    宏明由她肩窝里抬起脸，注视那只幽绿色的眼睛。
    “不是神君而是我，不行吗？”
    关翎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与扑打到自己脸庞的睫毛。
    “忘了与你我再无瓜葛的人，有我永远陪着你。”
    皇上的话犹如一把剑刺进了她的心。
    从天宝街回来那天，他否认了她与重溟君相识，这么多天来她犹豫于清风先生所说的事是真是假。
    哪怕她对清风先生所说的话信了九分，心底仍有一角期待整件事是个误会。
    这句“再无瓜葛”验证了清风先生所说的事——口口声声要她等待自己的男人抛下她，娶了其他女子。
    那人是神明也好，凡人也罢，假如与她无关，是何身份对她来说没有差别。过去的她是谁也失去了探寻的意义。
    关翎跌进了望不到边际的虚无。
    那片虚无里有她痴恋不已的梦境，可她失去了梦中人，也想不起完整的梦。
    宏明察觉她异样的沉默。
    他一直想告诉她，自己并非她想得那么荒淫虚伪，可一旦说出他利用幻术操纵后宫，不免要说明这么做的目地。
    宏明害怕告诉她所有的事会摧毁她现在的无忧无虑。
    他更害怕她知道一切后做出与当年一样的举动。
    这次是能救她的最后机会了。
    “我……”
    他刚想劝慰她，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响动，一下捂住了皇后的嘴。
    “嘘。”
    他俯在她耳旁仔细聆听宫殿外的动静。
    行云殿的窗户被轻轻推开，有人站在窗口往里偷偷打量。
    暗卫受令不得擅自窥伺寝殿内侧。
    来人躲在殿外暗卫不易发现的位置，显然清楚宫殿附近的守卫分布。
    那女人真有胆……
    宏明挑开一侧被缝朝声音传来方向张望。
    在他以为来人要闯进殿内时，窗户重新合上，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落水声。
    “发生了什么？”
    关翎想要起身查看，宏明把她按了回去。
    “不知是否陷阱，别乱动，让巡夜的人处理。”
    看见他满心戒备，关翎不禁好奇。
    “皇上知道今晚有人图谋不轨？”
    “醉花宴上我试探了下邹夫人。”
    说到这里，他为了把小丫头卷入危险心生抱歉，吻了吻她的额头。
    纵使知道他与其他人间从无苟且之事，关翎还是因为被他突然吻了下生气。
    她护住脑门，防止宏明再来亲她。
    “皇上知不知道在竹青馆伏击我的人，可能与她有关？”
    宏明点了点头。
    “邹夫人是太宰的人，有太宰交托的使命。不过竹青馆的事不像太宰授意，所以我想知道她是除了太宰外另有东主，还是自作主张。”
    假如靳星夔在邹夫人影子里察觉的东西无错，那她与普通的南苑夫人确实有很大不同。
    不知那东西单纯藏在她的影子里，或是侵蚀了她的心智。
    若是后者，对宏明来说是棘手的事。
    “我听说……”
    关翎想起了那堆关于邹夫人的传闻。
    “邹夫人并非太宰献给皇上，而是皇上在太宰府饮宴时看中，亲自向他要来的人。”
    她口气酸溜溜的，宏明想笑又不能笑。
    “你很在意？”
    “皇上说看南苑夫人就像看到母鸡，对邹夫人为何另眼相待？”
    小丫头的嘴撅起来了，自己毫无察觉。
    “邹夫人确实与普通的母鸡不同。她是乌骨鸡，很重要。”
    不等皇上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睡了没有？”
    红袖语气焦急，为了方便说话推开了一条小缝，没直接进殿。
    “发生了什么事？”
    关翎见皇上继续用手掌按着嘴唇，没告诉红袖皇上在屋里。
    “有宫女落水了，而且……”
    红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她怎样了？”
    “她、她死了……”
    关翎惊讶地望向被子里的皇上，宏明也有些意外。
    “大晚上怎会有宫女走到池边？”
    行云殿虽说造在池塘上，可与池水相邻的地方有半人高的木栏。宫女们平日走路不会紧贴栏杆，大半夜突然落水着实诡异。
    “这……”
    红袖的语气难得地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了？”
    “与她一处的宫女说……说小姐刚刚叫她去打捞落到湖面的书笺。大半夜的看不真切，那位宫女不敢不遵命令，一不小心翻下了池塘。”
    “胡说。”
    这指责简直莫名其妙。
    “我这内寝除了你与宁则无人可擅自入内，纵使书笺漂去了湖面上也是先找你们。哪儿轮到其他人帮我打捞。”
    “可不是吗小姐？”
    红袖差点推门进来。
    旁边想来是站着宁则，拉住了她。
    “我觉得不合理。可被找去问话的宫女说，她们路过游廊时，你开窗叫住她们。而且，池塘上确实漂了张书笺。”
    关翎听完冷汗冒了出来。
    假使今晚不是皇上在这儿，亲眼目睹了前因后果，这事儿她又说不清了。
    “小姐，麻烦的是那封信。”
    红袖的口气听上去更忧心那张书笺。
    “那书笺泡了水，大部分字看不清了。不过好似是……靳统领写给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