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踏入平安粮铺的那一瞬,她分明感觉到一道特别的视线,循向视线的来源,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应该是这里的线人。
有小厮迎上,她顺道问了一下定襄的粮价,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久,要提早准备过冬粮。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定襄的粮价并不比云中贵到哪里去,这和她逛了一圈定襄各商铺对粮价的预估有异。
平安粮铺的粮价是十分健康的价格,没有过多的市场溢价,这在定襄整体商品存在溢价的大环境中显得格外特殊,朝廷对粮价的控制是达不到这般的。
应是姜氏特意为之,以自家商铺的粮价控制整个定襄的粮价处于合理的范围内,也许这也是姜氏那么多产业可选偏偏选了做粮商的原因吧。
那位线人回得不慢,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看着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眉宇间与姜老伯有点相像,看衣着气度应是这里的掌事。
这位掌事一来便径直朝她而来,她不尤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一眼认出她的。
掌事行到她面前,恭敬抬手请她入内室,她本就是来找他的,也不忸怩,跟着掌事进入粮铺后边。
这粮铺后面原是一个宽敞的小院子,她跟着掌事进了最大的那间屋子,屋子内的装饰倒是清雅,不见一丝富丽堂皇的市井俗气。
进了屋子,后面远跟着的小厮便将门关上,从窗影来看,人没走,而是守在了屋外。
这边她还在暗自观察四周环境,那掌事却是恭敬向她行了个交手礼。
“定襄线人姜水清请小姐安!”
姜芳华不论是在现代还是云中,都不怎么见这些礼仪,乍然被行礼,她愣了一瞬,恍然像是四年前云朵晴天刚来的时候,日日规矩地行礼叩拜,如今这些虚礼早被她削去。
她赶忙将掌事的恭敬半俯的身子抬起。
“不必多礼!”
掌事抬起请她入坐,她依言坐下,这才发觉桌上的茶壶已经续上了温热的茶水,刚好入口。
她也不客气,端起茶碗浅茗几口,免得这位掌事再多言。
奴牲市场那里还有人等她,她赶时间,便直入主题。
“不知掌事如何认出我的?”
不只是姜芳华在打量对方,姜水清也在端详这位从未见过的小姐,蛾眉凤目,本该是最娇美娇俏秀丽的长相,却敌不过眼底的锋芒,被满身英气遮盖了这份不输牡丹国色的美。
很像将军。
他越看越喜欢,自发将她当作的亲近的后辈逗弄,“小姐可要想清楚再问,二家主那边可是叮嘱过,小姐来了只准回答您三个问题,且您必须回答二家主的三个问题!”
姜芳华再一次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了这位二家主,明明他们从未见过,但她的所有事他都知道,且似乎在他的掌控内,这种感觉十分不好,但又另一种程度上促进了她心里对与他正式会面的一天。
“我本就没什么想问的,三个便三个!”
姜水清没想到小姐这么果决,二家主明明说小姐要是和他绕圈子套话,他放放水便是,却没料到小姐根本不稀罕多问。
他只能顺着话说,“小姐请问。”
他也是好奇小姐的问题的,尽管二家主已经给他罗列了一系列的问题及其回答。
“还是刚刚那个问题,如何认出我?”
姜水清暗自吐槽,二家主失策了,没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涉及什么隐秘。
他回道,“云朵伺候小姐的起居,曾传信给家主,小姐的衣着不适,二家主专令族内的制衣坊给小姐研制了一种特殊的布料,既有棉布的舒适透气又有纤布的耐磨,这布料看着与寻常棉布无异,但在光下,里面所用的天蚕丝会折射出亮光。
因二家主给小姐处送的东西都要经过定襄转小老儿的手送去云中,因此小老儿这里所有的线人都是清楚这些的。
小姐今日身上穿的便是这种布料做的,且一身黑衣正合云朵传信所言,因此才能一眼认出。”
姜芳华面上无异,心里却是直打鼓,一是惊讶自己家里原是个四处漏风的马蜂窝,二是惊叹自己的不识货,天蚕丝哎,她觉得她没钱也没关系了,将带来的衣服卖了应该也能有个千贯吧。
“小姐可还有问?”姜水清见小姐不语,猜不透其所想,只能出此下问。
姜芳华连忙收起自己的卖衣服大计,沉淀下纷杂的思绪,终于问出她今日来的目的。
“四年前可有人带着附有家主印信的信来此?”
姜水清闻言仔细思索一番,在二家主给的题库中终于找到了对应,顺畅回道:“小姐所言大抵并非是家主印信,而是姜氏自古传承而来的玄星印,传说玄星印是一位神赠予姜氏祖先的,是会选择主人的,而并非每一位家主都能被玄星印选择而打开玄星印,玄星印由每一代家主传承,持玄星印者并不一定是姜氏主,但打开玄星印者一定是。
至于带玄星印书信来平安粮铺的人却是没有的。”
本该简单的回答,被铺垫成长篇大论,姜芳华细细听完了姜水清的回答,心有涌起一股一切仿似都被掌控的感觉。
这多余讲述神印的回答明显是刻意为之。
既然他们清楚她想知道什么,那就算嵇灵没来平安粮铺寻姜氏助力,嵇灵的情况应该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最后一个问题,云中嵇氏嵇灵四年来在西境如何?”
这个问题亦是二家主提过的,姜水清依二家主所言回:“嵇氏子四年前便入了西境大军斥候营,虽为斥候,四年来却攒下大小军工无数,先登、破阵、斩将、夺旗之功皆齐,足以拜将封侯。
但二家主曾言,国库不裕,西境战事行到如今怕是已经金尽裘敝,嵇氏子纵有欲比天高之才,也难解无米之备,除非姜氏出。姜氏出则西境战事短则一年有半,长则两年必有结果。”
这是在催她赶紧回姜氏,不得不承认他们抓到了她的死穴,但这不是她眼下想知道的。
“他身体如何?”
姜水清汗颜,二家主没说这事,“小姐,三问已过。”
姜芳华却是不能任由这话被避过,“我方才所问他四年来如何,你只言功绩不言他身体康健,这回答本就不周全,我这问便不算新问,仍在三问之内。”
姜水清汗颜,小姐和将军一样,都不好惹,他只能讲实话,“未传信来说他有何伤痛。”
姜芳华闻言稍放下心来,既然姜氏知道他于她的重要,若他有生命之险,一定会传信来的,如今没有传信,一定是无生命之险。
战场上危险重重,只每年的几波匈奴就够他们喝一壶,更遑论千军万马集聚的西境,小伤小灾是逃不脱的,他平安活着就好!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便赶紧催促进度,完成契约精神。
“换你问了。”
姜水清看出小姐的急,便依二家主所设的三问问道。
“姜楚尘、沐云舟、姜瑾三人小姐可满意?”
“满意!”
“小姐不多言一些他们的优缺?”光一个满意,他不好向二家主交代啊。
“你问满意否,我回满意,何需那些多余的!”
行,二家主的锅二家主自己背吧。
他依照书信继续问:“先家主和夫人牌位已经合葬于定襄祖坟,小姐可要去祭拜!”
姜芳华却是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恍然想起姜氏原是定襄的将军王,祖籍是在这处的,祖坟也该在这里。
“理应如此,你安排吧,差人去城西三里外的别庄寻我。”
“是,小姐!”
“最后一问,小姐可要回姜氏否?”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他不尤提起一口气。
姜芳华早预料到这个问题,不然前面回她问题时故意引她入姜氏的话就落白了。
她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他们的理由也足够说服她,既被送入穷巷,便该识局主动入阵。
“回,烦您通禀二家主,支援西境,护佑嵇灵。”
等到了希望的回答,姜水清心里的气瞬间舒坦,满脸喜悦遮都遮不住,“是,谨遵小姐吩咐。”
姜芳华自知,按他所言,这姜家主她不做不行,那该有的威信也必须树立,这些恼人的虚礼她必须受着,起码现在她还没有能力和积蓄的威信去重塑一整个氏族的礼仪和规矩。
现在的她必须受着,“今日便如此罢,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