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铎离开后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口。
    “我一直就觉得这个家伙很怪，他刚才说的话你们听懂了吗？”真良问。
    李安度先是摇头，过后又说：“原来他曾经是正常人啊！”
    真良看向白易：“他刚才是不是说他记得前世的记忆？”
    “是的，他是这么说过。变成异种人还记得从前的记忆真挺不可思议的。”李安度忽然问，“对了，你们怎么认识他的？”
    真良简单的说明了他们相遇的过程。
    李安度说：“死里逃生啊。”
    真良说：“是啊，大起大落的人生。”
    “曾经象牙塔里的时代骄子，却沦落到最底层受人唾弃的异种人，果然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刻骨铭心。”白易长叹一声，忽然笑了。
    真良诧异的看着他：“你笑什么？”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说，“你是从一千多年前穿越而来的时间旅人，这样的经历也是堪称传奇啊。”
    篝火正旺，夜色正浓。
    李安度忽然大声道：“哎！大阳呢？”
    三人向大阳刚才坐的地方看去，发现刚刚还在那里将头埋进膝盖，摆出标准的自闭式坐姿的大阳不见了。
    “怎么悄没声的就不见了。”真良站起身四下里望去唯有黑暗，“光顾着听那家伙说话了。我们分头去找啊？”
    三人正欲动身，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黑暗中走出一人。
    “大阳？”真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大骂，“你这家伙上哪儿去了？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大半夜的玩捉迷藏吗？”
    大阳也不说话，好像抗着什么东西，样子有点奇怪。直到他走至篝火旁众人才看到他背着一只沙漠甲虫。
    背部长有鳞片状甲壳的沙漠甲虫比较常见，通常活动在地下。
    可当大阳将它扔到火堆旁就看到这只沙漠甲虫竟然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
    白易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沙漠甲虫。同时感到奇怪：“你抓它干什么？”
    真良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
    白易吃了一惊：“那东西能吃？”
    “看你，刚认识大阳吗？”真良说着移动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用念气在地面生成软垫躺下，伸了个懒腰说，“大阳再去哪儿跟我们吱一声。害我们担心，还好虚惊一场。”
    “嗯。”大阳含混的应了一声。
    他用念气生成的利刃顺着缝隙割开巨虫背部的甲壳，然后将手伸进去，从里面沓出汁液喝了起来。
    火光下可以看到从他的嘴角流出的汁液呈古怪的墨绿色。只是看到这一幕就让白易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但是就像有种奇怪的诱惑，明明不想看，却忍不住一直看。
    大阳豪饮的同时忽然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有某种期待。
    “分你一点儿？”
    白易看了一眼他手中端着的碗里墨绿色的液体连忙摆手，同时把头转向了别处。
    大阳把巨虫的汁液喝得“刺溜刺溜”响，更要命的是还能闻到极其古怪的腥臭味。即使不看白易也能脑补出他满嘴流涎的样子。
    真良和李安度都躺在火堆另一侧，原来这就是原因。
    为了避免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白易强制自己不去看，又挪到了上风位置。
    “老鼠人趁黑走了？”大阳发现图铎不见了。
    “走了。”
    大阳抹了抹嘴角的残汁说：“真良跟我说的，你救的人就是他？”
    “是的。”
    “不要相信他。”大阳罕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将沙漠甲虫从内部掏空，喝得只剩下一个空壳扔进火堆，又向火堆里添了把柴。“硬字公司没有好人，他们身穿干干净净的白大褂，研究出的成果却可以轻易夺去成千上万的人生命。”
    这句话带有很强的偏见。白易本想反驳，但大阳又将头埋进膝盖，他便没有作声。
    大阳之前阴郁的样子让白易一度非常担心，这是他在与九幽战斗后首次发声，神色一切正常让人以为事情已经过去。
    篝火渐暗，四人躺成一排。或许只有三人，因为大阳就连睡姿都是将头埋进膝盖。
    入夜，白易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像似鬼怪的悲鸣，悠长而又诡异。他几乎是被吓醒的，因为他做了一场噩梦，这声音就像是背景音乐。
    起身时四下黑暗，念气感知范围内空无一物。白易一时摸不着头脑，直到左右一看真良和李安度还在，只有大阳又不见了。
    侧耳倾听，略带沙哑的呜咽声是从一块岩石后面传出的，他悄声走过去一看正是大阳。
    他刚一出现声音就消失了。大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即使强装镇定声音仍旧是听得出的颤抖。
    “对不起，吵到你了。”
    他是真的在哭。白易还以为事情过去了，看来在与九幽战斗时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对大阳造成了这么大的刺激呢？竟然一个人躲起来痛哭。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没事……”大阳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又一边摇头。
    摇着的头没有停下，眼泪也止不住。于是他就那样不停的摇着头，不停的掉眼泪，就像眼泪是被他摇出的一样。最后他又失声痛哭。
    白易在他身边背靠岩石坐下，一句话不说，就那样听着他的哭声，望着夜空中的红月亮。
    “白易，你知道什么是反刍型人格吗？”
    “反刍？”白易知道反刍是食草类动物的一种习性。却不知道大阳说的反刍型人格是什么。
    “难以和解……难以和解呀！”大阳双手掩面，如同刚刚痛失爱人。“不停的回忆过往，永远无法带入从前的视角，就像一个局外人目睹当年发生的那一件又一件事。但是却深知那就是自己。就像目睹罪案的发生，无力阻止……无力阻止也……无法原谅……”
    白易以为他说的难以和解是指他人，却没想到是过去的自己！
    “你知道我们异种人如果拥有曾经的记忆一般称那为前世。我就是如此，我的前世记忆是什么，你想知道吗？”没有等到回答大阳继续了下去，“我的前世有一个深爱的女朋友，我们一直相亲相爱。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女友啊就在我面前被……异种吃掉了——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没能救他……”
    大阳张开脸上的手，看着手心说：“就在我面前，我却没能救她。而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我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梦见她，甚至梦见我自己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聚在一起。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但是就是看不清孩子的脸……因为，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
    粗糙的大手重新盖在脸上，似乎正是为了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在极度的压抑之下才发出宛如鬼魅般的呜咽声。
    “反刍，不停的反刍，嚼啊，不停得嚼，不停的……忘不了她的哭喊，忘不了她的声音，忘不了她望向我的那个眼神，忘不了……她伸过来的……求我救她的那只手……”大阳的身体簌簌地颤抖，“呜呜”声愈加响亮。“啃剩了骨头，又嚼成了渣，还是停不下来，永远也忘不了……像梦魇，像诅咒。永远忘不了，永远——永远忘不了，也永远无法原谅……”
    “大阳……”白易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
    大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不起，请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像一个垂暮老人，低着头，踉跄的走向别处。
    “大阳，那些都过去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没事，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声音消失，背影也隐没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