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岚和嵇虔是第一次见面,但在此前,她很欣赏嵇虔,以及,同他们流仙剑庄有过嫌隙的星落门道尊秦珏。
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女子这一身份,总会令人小觑轻看她们,这无关能力,仅仅只是因为她们生为女子。
流风岚这个庄主之位是靠自己一点一滴努力修行,以压倒性地实力搏来的,可即便如此,流仙剑庄内,不服她者依旧不少。
甚至连至亲家人也在处处提防她,处处算计她,试图从她手中夺过庄主之位。
流风岚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便是,“女子能成什么大事?”
那种不屑一顾的语气,是她的动力。
上任流仙剑庄是她的父亲,因着妻妾多,子嗣也多,即便流风岚是嫡系,也依旧被他排除在宗门继任者的范畴内。
可她不甘啊,所以拿命去修炼,为的,就是当他父亲退任时,以强悍得实力,让他父亲不得不将宗门交给她。
因此,她很欣赏嵇虔和秦珏这些在一众修士里闯出名头的女修。
即便秦珏杀了她不少的亲人,她也依旧欣赏。
上一次血雾围困雁琉之事发生时,她正在闭关,不然,早和嵇虔相识了。
这次听闻九幽三鉴派出的是嵇虔,便想着来会上一面,若能与之交友,是再好不过。
却不想,竟差点成了背锅侠。
还好,她没欣赏错人,身为唯二能说上话的女修,嵇虔确实帮她说了话。
虽然她并不在意那些老东西的污蔑就是了。
见嵇虔心思都在那阵法内,流风岚识趣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
“哦对!嵇大人,我记得,各宗的命烛是可以看到死者死前的刹那影像的……”
嵇虔眉宇锁得越深,眼底是深深地无力,“所有死者的命烛,皆已破碎。”
人死如灯灭,修士死后,命烛自会开裂,而后碎成齑粉。
但若有人及时察觉,想法子留住琉璃盏,自是能查看到死者生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可怪就怪在,这一次,所有死者的命烛是瞬间爆开的,没有丝毫征兆。
有一宗负责看管命烛的长老恰在当值,亲眼看到本宗长老及几名弟子的命烛,眨眼间化为了齑粉,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待知晓无幽山出事后,嵇虔来此地后,首要询问的,就是那些受了无幽山邀帖的宗门,他们的回答皆在意料之中,去往无幽山拜访的长老和弟子们,无一生还……
流风岚拧紧眉,陷入了深思中……
属于无幽山地界的一处偏远小镇上,一间小院干净且寂寥,年轻男子正在院中石桌挑着药材。
这时,一间房内突然传出一声重物落地声响,只见男人猛一抬头,人影已经闪现在了房门前。
曲指轻轻敲了两下,“我进来了。”而后推门而进。
突然涌入的光令少女眯起了双眼,高大身影挡在门口,逆着光,瞧不清模样。
少女双手撑起半坐起身,背靠在了床柱上,地面的冰凉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保持清醒。
男人慢慢走近,边埋怨道:“你身子还未大好,怎得自个下床了?醒了唤一声不好?”
直到男人在跟前蹲下,楚离才看清他的面貌,算不上面如冠玉,却也清爽干净,像个苦读诗书十余载的读书郎。
就是眉眼间,有些些许阴郁。
但被男人勉力遮掩了,似乎是怕吓着了她。
楚离现在浑身绵软,尤其是神魂,只觉如只虫子在啃噬般,隐隐作痛。
最令她惶然的是,她感知不到了……另一具神魂的气息!
“来,我扶你到床榻上休息,你神魂受损,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楚离无力躲开男人探过来的手,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半抱到床榻边靠坐。
唇瓣反复张合几次,才发出细弱的询问,“你、你是何人?”
男人动作轻柔给他盖上被褥,甚至还细细掖了下被角,动作间,是满满的怜惜。
闻言,男人随口道:“我名楚淮,是你兄长。”
“兄长”二字在男人口中不过随口一言,楚离却听的瞠目结舌。
定定看了男人半晌,才厉声道:“我没有兄长!你到底是何人?!”
语气不善,可因太过虚弱,显得绵软无力。
男人闻言无奈一笑,抬手揉了把她脑袋,而后对上她的视线,又一次自我介绍道:“我名楚淮,楚随姑姑之姓,然其真实名姓,复姓南宫,单名淮字,如何?可清楚了?”
“你是南宫家的人?!唔!”
话音未落,脑门就被男人弹了一下,不疼,男人收着力道。
“什么南宫家,那是你外祖家,我是你兄长!”
楚离半信半疑,索性别过了头,不再纠结他是何人,转而问道:“你口中的姑姑,是何人?”
心下却是有所猜测,随姑姑姓楚,应该是她阿娘,楚嫣泠。
果然,楚淮并未有所隐瞒,大方道:“你娘亲楚嫣泠楚姑姑啊。”
“你、你既姓南宫,缘何唤她姑姑?”
楚淮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顺带扯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将茶水递给她后,才开口。
“按理,我应唤她姑母,但姑姑嫌难听,就让我随姑姑一样,唤她姑姑。”
他说的拗口,楚离却听明白了,前一姑姑是指她娘亲南宫乐韵,后一姑姑,却是阿娘楚嫣泠。
只是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她抬眼看向楚淮,虚弱着嗓音盘问,“你既说你是南宫家的人,有何证据?”
楚淮忽而一笑,满眼宠溺,“不错不错,心存警惕很好,不愧是姑姑的女儿。”
“咳咳,证据我没有,不过待姑姑醒来,她自会为我作证的。”
“醒来?!等等,你说阿娘她怎么了?”
楚淮眼疾手快摁住激动的楚离,“莫急莫急,姑姑她是受了伤,正在你隔壁屋里休养,不过你别担心,我已喂了她丹药,一切且等她醒来再说,可好?”
身上的无力令楚离暂且相信了男人的话,只是她还是不放心,双眼紧盯一墙之隔的隔壁,恨不得立刻过去看看她阿娘。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阿娘她怎么会受伤的?”
楚淮挠了把脑袋,目露纠结,不是他不愿说,而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谁把姑姑打伤的,那日……”
楚离被宁长凌囚困那日,他正和楚嫣泠会面,不想竟听到楚离被困的消息。
而后姑姑匆忙离开上山去了,他就留在了客栈里,以备姑姑需要帮手时找不到人。
谁知不过半日,姑姑又回来找他,丢给他一幅楚离的画像后,叮嘱了几句就又离开了。
“阿娘让你做什么?”
“姑姑说,让我在山外等你出来。”
之后他一直在无幽山密林藏身,就是为了等楚离出来。
而那天,他确实等到了,却是昏死过去的楚离,没办法,他只好先带她回到镇上,本打算先住几日,谁知远远瞧见无幽山上阴气密布。
想到无幽山上魔渊巅的传闻,他只好随大流,跟着那些逃窜的百姓一起,带着不醒人事的楚离离开了。
“我带着你在这住了几日,想着姑姑如果脱身了,会找过来,只是没想到……会是那种方式……”
带着楚离住了三日后,某日夜间,院里突然发出刺眼光芒,他匆忙出来一眼,却是震惊在了原地。
浑身浴血的楚嫣泠被一杆银枪托在身上,正贴地悬停,而那些光芒,则是那长枪发出的光。
他怔愣着,银枪像是发现了他,忽然朝他飘了过来,把身上已经昏迷不醒地楚嫣泠递给了他。
楚淮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抱起楚嫣泠就往另一个房间走去,身后银枪亦步亦趋跟着。
一番探查后,楚嫣泠的伤势严重到让他懊恼,懊恼自己为何不跟着一起去。
好在他是丹修,当下就将此前师父给的九玄九转金丹喂给了楚嫣泠。
说到这,楚淮特意停顿下来,跟楚离解释,“九玄九转金丹是针对内在经脉的,可通经络,续经脉,护心脉……姑姑身上多出经脉崩断,若非有我师尊给的这枚丹药,怕是……”
“那、那阿娘她现下何如了?”
楚淮拍拍她手,安抚道:“你别担心,姑姑现下已无大碍,只是受伤严重,怕得再昏睡上几日,只是……”
“只是什么?!”
楚淮神情忽而凝重,纠结片刻后,还是如实告知了,“只是姑姑的修为,怕是会跌落几个境界,且,难再寸进……”
对于修士来说,这确实是一件最严重的事,可楚离只觉庆幸,“活着就好……”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活着就好。”
其实楚淮还有一事未说,关于那杆银枪之事。
那夜所见的银枪,应是生了灵智的神器,可等他安顿好楚嫣泠后,再去看那银枪,却已暗淡无光,若凡物无二。
且,以楚嫣泠的伤势来看,若是再受一击,必魂飞魄散,再无转机,可她却能撑到让银枪带着她找到了这里。
楚淮心下猜测,许是那银枪替楚嫣泠挡下了最后一击,才是这般结果。
否则,他不信将楚嫣泠打成这样的人,会轻易让楚嫣泠活着离开。
只是眼下不宜跟楚离说太多。
思忖着,楚淮起身扶着楚离躺下,嘱咐道:“你身子还未好,先歇着,我去给你煮药,待姑姑醒了,再带你过去看她可好?”
得知楚嫣泠无碍,楚离担忧的心绪落定,疲惫也泛了上来,眼皮似千斤重,缓缓耷拉下来。
闻言,十分乖顺的“嗯”了一声,而后合上了眼。
楚淮给她盖好被子后离开了。
楚离意识沉眠前,直觉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可精神上的倦意毫不讲理地将她拖入了睡梦中。
离开楚离房间后,楚淮想了想,推开了隔壁的门,屋内,楚嫣泠面色惨白,合眼躺在床榻上,那杆银枪,则被他靠放在了床柱边。
他以为,那是楚嫣泠的武器。
“姑姑,阿楚她已经醒了,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你也要早点醒啊,莫要让我们担心。”
坐在床边与楚嫣泠唠叨几句后,楚淮才离开,去给这两位病患烹煮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