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夜风寒,凉意浸骨,于修士而言却不过尔尔。
然而,司徒沅便是被这阵阵入骨寒风吹醒的。
此之寒风更刺骨的,是某种阴凉的寒意,滑凉、粘腻,自脚底蜿蜒而上,将他寸寸缠绕,触感犹似他时常捏爆的幼蛇,如蝼蚁般弱小的蛇兽,是他发泄的小玩意儿。
只是,当猎手成了猎物,任是何人,都不可能适应良好,就如此刻的司徒沅。
粘腻的触感让他意识开始复苏,想拍下缠绕自己的某样东西,然而双手一动不动,就好像,他的双手已经不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上。
也或是,被束缚住了!!!
司徒沅晕眩的神智里意识到了这一点,再细细感受一番,他的双手高举过头,被牢牢捆绑住,难以动弹分毫。
司徒沅睁开朦胧的黑眸,脑袋无意识摇晃着,舌头打结般不利索,“这里……是…是哪儿……”
话音未落,身子猛然一降,吓得瞬间清醒,一眼就对上了底下幽绿的光,一暗一明,一明一暗,像是在眨动的双眼。
幽暗的底下,密密麻麻的绿光幽幽盯着他,因他方才那一下,底下瞬间躁动,绿光拥挤着涌到他的脚底下,似乎在等着猎物的坠落。
司徒沅直接吓出了满身冷汗,被这深夜寒风一吹,连筋骨都冻得打颤。
“小、杂、种……”
这时,顶上故作嚣张、桀骜又阴鸷地低沉女声传来,一开口,就令他闻之蹙眉,这开头之语,好熟悉。
随着女人话语往后,年少的记忆亦随之溢上心头。
“……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敢几次三番落本少爷面儿,你可知,本少爷出生至今,从未有人敢让本少爷……”
少年仇恨的声音与女人逐渐交汇,牵扯出的,是他年少时受到得第一次屈辱。
“是……你!你还没死!”
“哈、哈哈哈哈!”
女人低眉打量着手中缠绕的绳索,随着司徒沅癫狂般的笑声,随意舒了下手掌,绳索瞬间松了一截,随即,笑声戛然而止,女人这才好整以暇蜷了掌。
随意打量了下有些使不上力的右手,昔日碎裂的痛,恍若昨日。
被吊在坑上的司徒沅,看着立起身子、试图跃上的毒兽,本能蜷起了绑死的双腿。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女人的疯狂,她真的会杀了他!
这时,女人随意说道:“司徒少爷~说点什么?”
女声不再故作,话语随意到如同晨起问候,却冷得他止不住颤抖。
他不知道是因这寒风,还是因着维持蜷缩姿态才如此,甚至无意识吞咽的行止都艰难。
“说…说什么…么……”这一刻,死亡的恐惧令他老实。
他的经脉被封,元力无法运转,现下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他没得选。
女人的心情显然还不错,闻言还颇有心情提点提点,“喔?司徒少爷这又贵人多忘事了?既知我是何人,您说说,该何如?”
司徒沅将头仰起,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心脏狂乱的跳动吵得他不得安宁,这让他觉得十分屈辱。
曾经只能求着自己的杂碎,如今拿捏着自己的性命,这一认知让他恨得牙痒痒。
这时,身体不受控制晃了下,司徒沅直接吓得眼都没睁就认怂,“诶等、等等等…我说!我说咳!”
即便如此,身子突然绷直停下,司徒沅还是重重砸向了坑壁,没了护体元力的他撞得不轻,连连咳了好一会儿,简直都要咳出血来。
嘶嘶——
底下的毒蛇更兴奋了。
“哎呀呀,司徒少爷您没事吧?瞧我这事做的……不过,您也别怨我是故意的,您知道的吧,我这手啊,可是被炸碎过呢,就在三年前……”
“……魔、渊、巅……”
语气不带丝毫情绪,冷得刺骨,却又故作无辜,尤其最后三字一出,司徒沅直接闭紧了嘴,压下了嗓子里的痒意,将欲出口的咳喘咽了回去。
果然,是为了三年前那事。
通红地黑眸于黑暗中转了一圈,司徒沅哑着嗓音,试探道:“三年前,魔渊巅,汝跪万阶求师安,终落魔渊底……此事修界无人不知,可,此事与我何干?”
他可不曾在场,何况,彼时他听到此事时发了好一通脾气,因着,被他视为难以剔除的腐骨的二人,非他所杀……
“此事,乃无幽山掌门亲下责令,与我司徒家、与浮翎宗何干?”
女声依旧,似乎并不在意他所言,“诚如司徒少爷所言,因而,我便来此求解啊,您说是吗?”
女人句句恭敬有加,却如笑面虎般瘆人,司徒沅自知自己不给个令她满意的话,怕是今夜就交代在这了。
只是,女人已经失了耐心,不待他开口,便满是倦怠道:“司徒少爷,更深露重,时辰不早了,我便先行回去歇息,司徒少爷保重。”
随即,司徒沅又往下坠了一阵,于坑底毒蛇近在咫尺之时又猛然绷直,晃得他晕头转向,失声的惨叫破碎不成调。
恐慌的情绪未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于头顶而至,“哦对了,我倒是忘了,司徒少爷曾说过,最喜生死之际的挣扎……司徒少爷,不知是您命大,或是这火…烧得快呢……”
随话音而起的,是烧灼的噼啪声,寒风一吹,焦味入了司徒沅的鼻腔,熏的他目眦欲裂。
“南宫楚!你到底……想干嘛?!”语气再愤懑再强硬,也藏不住他的哀求。
这时,头上突然投下一团阴影,恰逢遮月阴云散去,月光,映亮了女人半边脸颊的冷白玉面,直直入了司徒沅的瞳眸。
“原来……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宁长凌啊宁长凌啊哈哈哈!”
“南宫楚,你不是想知道你师尊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我非主谋,但你确实找对了人,我还真知晓那么些许,不过……”
许是知道南宫楚如今的面貌,司徒沅竟突然平静了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癫狂的笑,看着那不显喜悲的白玉面具,阴森森道:“你…求我啊……哈哈哈哈南宫楚,看着自己师尊于眼前尸骨无存的滋味何如?”
“小阿楚莫怕,闭上眼睛,莫怕……”
师尊那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心有不安的她扯出僵硬的笑脸,颤着双手摸向师尊脏污的颊面,她想替师尊擦干净,师尊向来爱洁净,定是受不得自个如此邋遢。
“师尊,阿楚带您回去,没事了…没事了……”
“嗯……为师……随小阿楚回去……”
师尊的应语艰难,看向她的眼神那般怅然不舍,彼时,她不懂。
待得指尖触及师尊时,轰然碎裂的肢体刺痛了眼,眼角划下血痕,被累及碎成残渣的双手已然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乍亮的天光不复明亮,只余身下无尽的黑渊。
谁拉住了坠落的她,低声若鬼吟。
“三天三夜的辛劳,却只换回师尊的尸骨无存,小阿楚,可还满意?”
识海深处,因着司徒沅的话而深陷回忆的神魂被被黑烟团团缠绕,另一具虚弱的神魂试图闯入,拽回她的神智。
“阿楚!冷静!阿楚!”
回应她的,是已然躁动的黑烟。
唐离诺垂眸扫了眼自己有些透明的神魂,一咬牙,直接趁机占了南宫楚身体。
“唔!咳!”未得主人应允,强占肉体的行举于她无益,只会让她的神魂在回归识海后越发虚弱。
只是,她没办法了。
蹭掉唇角的血迹,唐离诺冷眼扫了眼神情癫狂地司徒沅,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指尖一弹,不容拒绝地入了司徒沅的口中。
“哈哈哈哈唔咳咳咳你、你你给我喂了什咳咳咳……”
“一点好东西,司徒沅,好好享受吧。”女人毫不犹豫抽身离开,不再搭理身后司徒沅的谩骂。
她现在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帮阿楚压制身上的阴障,至于司徒沅是死是活,都与她们无关。
不如说,从一开始阿楚将人绑到这儿来,根本就考虑过让他活着,更不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诺儿……”
“阿楚!你醒了?还好吗?”
南宫楚抿了抿唇,虚弱的嗓音低沉,“……抱歉,让你担心了……”
眨眼间,贝齿轻咬下唇,声调有力了不少,亦比之往日要柔和,“阿楚,你没事就好,无需道歉,你方才……”
这一次,南宫楚久久不言,唐离诺心知对方的痛楚,识趣闭了嘴,脚尖轻点,往今日住处而去。
竖日,无幽山直接乱了套。
浮翎宗司徒沅因故暂被留于宗内,可并未有证据指明是其毁坏碑石,故而,无幽山弟子除却看管其不得随意走动外,其余皆以贵客待之。
而今日一早,随行同伴发觉司徒沅不知所踪,上报掌门后,无幽山弟子随同寻人。
不想,找遍了各峰,竟然在被列为禁地的陵峰后山一处蛇穴底找到了……司徒沅的尸首。
“诶,你有没有看到那个?”
楚离在山道上平静而上,擦身而过地弟子小声交谈着,自诩小声,实则只要于耳聪目明地修士而言毫无用处。
同伴亦是上道,闻言直接变了脸色,嫌恶捂嘴啧道:“啧,哪能不知,宗内都传遍了,不过没成想,浮翎宗司徒家的少爷竟这般重口,竟是…竟是……与野兽媾合!”
“嗨,谁说不是呢,这世家子弟的癖好,真是寻常人难为,据说还用了那种药,最后把自己玩儿没了,啧啧啧……”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楚离神色不变,脚步不停,心中亦十分好奇。
“诺儿,你昨夜给的药……”
唐离诺一下子别扭起来,良久方轻声道:“是……是……我炼得那咳咳……失败品咳……”
楚离脚步一顿,转瞬恢复,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诺儿擅丹,所炼丹药无数,败品半数,但,有那种药效者,唯一药。
食之可百毒不侵,然,若所食之人出血,便会激起另一药效,其药效不亚于世间所传用于男欢女爱的回春丹,只是,此药效仅对野兽有效,于人无用。
药效,持六个时辰……
司徒沅的死状,楚离已然能够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