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徒
作者:复古台灯   云中道长最新章节     
    引子

    1

    清末民初,天下动荡不安导致民间疾苦,各地都在纷纷组织苛捐杂税,为庚子赔款上交赋税,暗无天日的清政府已经无力回天,本来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老百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生不如死。民间疾苦无法上达天听,唯一能做的就是纷纷逃难,地方的富户地主更是日夜加紧护卫,惶惶不安,一边发愁县太爷催促上交的田税,一边是佃户们的无力承担的租子。更害怕土匪恶霸的下山劫掠,那帮子可不管你家有没有吃的,或者就是因为土匪头子今天上厕所时不太顺畅,心情一坏,发一声喊就开始抢。县里的县太爷倒是天天发文征捐剿匪,富户们今天一百,明天三百。交了不知道多少,可是这土匪还是横行无忌,该吃吃,该喝喝,该抢还是抢。县里没有多少丁勇了,因为到点关不了饷,已经没有多少青年壮汉去干丁勇,罗县的治安已经无力维持,仅存的十几个衙役都已经成了县衙的私人护卫了,县太爷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力量保卫罗县老百姓的安全。乱世如此,衰世之相已经暗无天日。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已经纷纷抛家舍业的往外跑,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可是本着蚊子也有二两肉,附近的几伙子土匪却不管这个,本着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的想法,对逃难的人群举起来手里的大刀片子,一时间,人心惶惶,欲哭无泪。

    清晨,正在河北沧州土地庙里打坐的云中道长却收到一封信,信是从罗县寄来的,里面只有八个字,文宅有难,酬金百两。没有署名,随信还有十五个银元,云中知道,这是路费.不过他并不想去,因为这个文宅主人,他认识,而且,他不想去,往事如烟,可有些人就是放不下,他不想管这样的闲事,可对方就像幽灵一样,不停的撩拨他的心,上一次,自己帮了他,终于把那东西给弄了,可是并没有阻止他的贪欲,欲望像一道深不见可的鸿沟,看一眼就再也出不来了。财富,权利,欲望狠狠吸引着那个姓文的男人,当时,云中深受重伤,无力再斩草除根,只能叮嘱他千万不要碰它,当那天早晨快马送来这封信的时候,云中就什么都明白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算不如人算,最终,那个男人还是打开了它................

    2

    又一次踏上跑路的日子,已经三个月了,从上次被城镇人议论好奇声中,云中道长又一次无奈的开启跑路模式。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因为,他的生命实在是太长了,长久到已经记不清他自己到底多少岁了,他很想记起以前的事情,可是却只能记得清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的一些已经支离破碎的模糊到快要消散的记忆。马上就到罗县了,他很饿,也很累,天已经亮了,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烧饼,拿出来看了一下,烧饼已经只剩一小半了。干瘪发硬的烧饼已经没有了香味。他小心翼翼拿起来浅浅的咬了一口,并没有马上吞下肚,而是含着让风干发硬的烧饼混合着口水软化一点。他闭上眼睛,努力把烧饼吞下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又看着脚上的草鞋,一只草鞋的鞋边已经裂开了,另一只也已经呈现出要分家的节奏。云中看着这只,再看看那只,不知道该怎么修理。他只有默默祈祷着,希望最起码坚持到县里再坏,这里离县里还有十几里的路呢。他把衣服的下摆撕下来一块,再分成两块把草鞋包了起来,用力扎紧,一双不伦不类的布草鞋就出现在了眼前。他看了一眼,来回走了几步,点点头,轻轻跺了跺脚,很满意自己的办法。向着罗县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走着。顺着官道往前,迎面三五成群的逃难人群已经开始了行动,有气无力的呼儿唤女吵吵嚷嚷的推着车。肚里饥饿的人群走的很慢,饥肠辘辘的难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吵吵嚷嚷了,呼哧带喘的头也不回低头往前挪。云中默默的站在道边,口中默默念着慈悲,慈悲.........路人没有多看他一眼,悲天悯人的道长不是他们这些活不下去的人们可以操心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往未知的前方前进,过了好一会儿,云中道长缓缓睁开了双眼,望着远去的难民潮,深深行了一礼,颂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转回身,又向着罗县进发。他走的很慢,很慢,一路上都遇到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天快黑的时候,他还没有赶到罗县,他知道夜里的县城是不开城门的。他放缓脚步,准备在前面路边找个避风的地方呆一晚,明天再进县城。刚刚走进一处路边的小树林,还没坐下就被附近一阵....呃....呃...的瘆人声音吓了一跳。云中急忙凝神戒备,两只眼睛四处乱找,不料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只见几步远的一棵歪脖子树下,三四块石头散成一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空中不停的踢着腿,求生的本能却让她双手死死抓着上吊的布条做成的绳子,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云中道长紧跑几步,冲上去抱着小姑娘的双腿用力一举,把她从绳子上摘下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小女孩儿也吓得不轻,拼命的挣扎着,企图从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云中道长赶紧放下她,看着一脸惊恐和满是戒备的眼神,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赶忙解释:“那个....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过路的,刚好遇见....你那个没事吧?”

    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小女孩儿反倒是镇静了下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干巴巴的回了一句:“你不是本地人,本地人说话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女孩儿低着头死死扣着衣服角,一下一下使劲儿扣着.

    云中道长劝慰着说:“有什么事儿想不开的,要走这条路,你想想,你要是死了,你的爹娘得多难过,要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可怎么活啊。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有很多,但是也没有必要走这条路啊。”

    听到这句话,小女孩儿的泪水马上就下来了,无声的顺着脸颊流出两条泥印。云中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小姑娘招了招手,说:“天马上就黑了,你家在哪,我把你送回去。”

    小姑娘听到这话不但没动,反倒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交叉在腿上,把头深深埋在腿弯中,哭的撕心裂肺.........

    夜很深了,云中道长坐在由三块石头拼成的火堆边上,望着火堆出神,女孩儿已经不哭了,只是怔怔的坐在边上发呆,云中道长问了几次,女孩儿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对于云中道长的劝慰,也只是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复。云中道长不敢走,他怕一走,女孩儿又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就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女孩儿聊着天。

    通过半天的问询,道长已经了解这女孩儿已经没什么亲人的,父母和哥嫂也已经死了。前几天夜里,一群土匪围住了逃难的人群,本来已经没有什么粮食和钱给土匪的难民遇到了屠杀,她能活下来是因为父母偷偷把她藏在了倒扣的车底,被杀的时候用身体挡住了土匪们的视线,她当时已经吓的叫喊不出来了。就这样惊恐的度过了一夜没敢出来,第二天另一队的难民路过,才发现了她,可是也是有心无力的。只能恨恨的骂着这伙子天杀的土匪。在其他难民的帮助下,那些没跑掉被杀的难民都被浅浅的挖了个坑埋了。留下的东西被还活着的难民拿走了,她跟着走了两天,今天早上因为睡得太沉,等到醒来时,那些逃难的人群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她顺着路努力往前追了半天,还是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想到了上吊,上吊之后又突然不想死了,可是已经晚了,恰好被云中道长给救了。

    这时节云中道长也在暗暗发愁,他不知道该怎么安顿这个可怜无助,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间疾苦了,他帮不过来,也没办法帮。像他这么云游四海,风餐露宿的人,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小姑娘到处跑,唉,明天到了县里就好了,罗县还有一个熟人,虽说自己不能照看,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就拉下脸求那个人一回,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大户人家做个端茶倒水,洗衣扫地的小丫鬟吧,虽然苦了一点,却好过这样无衣无食的日子。

    打定主意,云中道长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没有让你认过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你家以前是哪儿的?还有亲戚能寻摸寻摸吗?”。

    “我叫连弟,今年十五啦,我认几个字,是俺爹教的,我家就住离罗县四十里的坪山镇,俺爹会打猎,俺娘会种地,亲戚都没了,俺都好几年都没见过俺爹给亲戚送东西了。”

    云中点点头:“连弟,我是一个道士,刚刚从山那边过来,本来只是路过碰巧遇到这事儿,说起来,你也是命不该绝,明天跟我到县城里,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做个粗活丫头,这天儿马上就摸着冬脖子了。虽说当丫鬟有时候免不了挨打受气,也好过饿死冻死在这一场里。”

    连弟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滴在衣服上。

    云中默默拿出那半块饼,小心的放在烧热的石头上,又拿出一节小竹水筒,轻轻晃了晃。递给了连弟。

    连弟望着那半块饼,努力吞咽着口水,满脸的期待和高兴,可她却没有接,眼神示意他分成两半,云中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已经吃过了,又往前递到了连弟的手里。

    看着连弟狼吞虎咽的吃着微微热的饼,云中心里一阵难过,他心疼了,他知道那块饼又多硬,就这么硬的饼,连弟却吃得那么快。他很想让她慢点吃,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眼带笑意的看着她。

    “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云中愣了一下,他笑了笑,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件折叠的四四方方的遮雨布,又拿出一件棉布道袍,想了一下,把一件夹袄折了一下,从衣服的下摆撕下两根布条,两头扎捆结实,一起递给了连弟。

    “夜里冷,你凑合一夜”

    “那你呢”连弟接过来感觉很意外

    “我是出家人,夜里打坐就行”云中满脸慈爱的看着她,顺手又给火堆加了一把柴,让小小的火堆更旺一些。

    小姑娘手脚麻利的把雨布铺在地上,把枕头往头下一塞,把道袍往身上一裹,却没有急着睡,只是露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云中,她看着云中盘腿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普通的粗布单衣,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向上。她好奇打坐是什么样子的,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挺无聊的,眼皮沉重的落了下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梦里,她看到了爹娘。

    清晨,刚刚睁开眼的连弟看着对面火堆边的石头上空空如也,她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四处焦急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身影,转瞬就放下心来,她看到云中正在向她走来,手里提着一只半大的兔子。看到连弟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云中童心大起,对着连弟扬了扬手,嘴里大声喊着:看,我给你抓了一只大猫.

    连弟赶紧开心的跑过去接着最多两斤重的野兔。

    忙活儿了一早上,兔子已经完成了它可怜的一生,连弟手脚利索的收拾好,找来一个木棍把兔子穿好,顺手又把兔子皮用两根树枝撑开晾着,转身又开始坐在石头上烤兔子。看着连弟忙活的身影,云中惬意的背靠着大树等着吃,他一向独来独往,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很少能体会到这么舒坦的坐等吃饭的场景。他看着连弟一边翻转着烤兔子,一边腾出一只手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不时捅一下兔肉,检验一下肉的熟的程度。

    “师父,吃饭啦”连弟把烤好的兔大腿送到云中的手上。

    “嗯,烤好啦,这个给你吃,这个地方的兔子不好吃,你把肋骨中间那一段给我”云中没有接连弟手里的兔子腿,只是笑吟吟的指着兔子胸肋说,对于连弟喊自己师父,他没有出言纠正,而是不动声色的应承了下来。

    连弟慌忙按照师父的要求切肉,一边咬着兔子腿,含糊不清的问:“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云中接过肉,略一思考:“今天进了罗县以后,先去成衣店瞧瞧,买几件衣服,然后住下,这段日子都是荒山野岭的,得洗个热水澡,好好吃一顿,对了,等下进了城,你再去给我买二斤蜜饯果子。”

    连弟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罗县自康乾年间是个大县,原本作为省府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客商贾卒扥之而来,东西商户纷涌而至。县城规模渐起,商业日益繁荣。饭馆,酒楼,茶肆,客栈,沿着中心大街排列左右。货栈,丝绸,茶叶,瓷器等也是一用俱全。就连普通的茶坊,卤肉摊也有七八十家,其他沿街叫卖的更是数不胜数。人流熙熙攘攘,官府每天的市税银就达到了百两之多。繁华如此,可见一斑。自道光一朝至今,罗县历任县令为求自家升迁,逐渐开始腐败,商人本是逐利而来,无利则携资他投。税重则竭泽而渔,结果搞的本地商户也是深感举步维艰,怨声载道,心生他念,上任县主深感天命难违,只是不想生民受苦太多,更深信《管子》“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努力恢复治下商业,更偷偷出具视情收税的办法,税多税少视情而定。才保住了罗县的根本。后任县令均按此办理,时至今日,虽繁华大不如前,但也是略微富庶的地方了

    3

    午后时分,人流渐稀。

    云中道长和连弟终于进到了城里,虽是早晨吃了兔子肉,可现在已经是午后向晚,两个人才进到了城里,青石街道清洁不然,路上行人虽行色匆匆,却不见慌乱。最近的那几起骇人听闻的土匪于路抢劫,拦路杀人的情景已经传回了城里,虽然并非亲眼见闻,在这城里也是闹的人心惶惶。俩人并排走在街上,包袱已经背在了连弟身上,手里还拿着那张被撑开的兔子皮,只是稍稍落后师父半个身位,以示恭敬。

    两人漫步走在大街上,进了城反倒是不着急了,天色不算晚,所以俩人都是漫步街头,看着路上的光景,顺便寻找着客栈住下,街上店面不少,开门的并不多,可能是流言四起,人心不稳,弄得商户们都小心翼翼的半开着门,还有几个衙役挎着腰刀,手里拿着水火棍,三两一组,来回的巡视。更给街上增添了一些不安的气氛。

    永昌客栈是座前宅后院的格局,后院是放货物和牲口草料的地方。

    客栈门脸是个两层楼,把角的门脸四开大门,亮亮堂堂,一目了然。小伙计看到背着包袱的俩人,扭头大声对着里面喊:有客到,里面的接着,准备上茶啊,里面的伙计一起喊,来啦。并不见动作。门口路过的云中一听,知道这是店家为了拉生意故意喊的,提醒自己住店歇脚。他对着连弟一乐:“有意思吧,没听过这一口吧,这不错,今天就住这儿了”

    “师父,这地方得不少钱吧,咱钱不多,要不咱去住车马店吧,俺跟俺爹他们住过一回,一个大子就能住一晚呢。”连弟慌忙提醒师父。

    云中哈哈一笑,伸手胡乱揉了揉徒弟的脑袋,一转身,进到门里。

    客户的前厅很宽,迎面是一张八仙桌子过海茶几,中间是副山水画,两把太师椅还很贴心的放着坐垫,清洁考究,小伙计热情的把两位让到座椅上,另一个小伙子紧跟着上了两杯茶,这才出声问询:“两位爷,咱是常住还是歇歇乏,小店也提供膳食,热水供应日夜不缺,包您满意。”

    云中笑笑:“一晚上多少房钱,吃饭怎么算?”

    小伙子赶紧躬身接着:“咱是三钱银子一晚,包三顿膳食,上房要五钱银子,加一顿宵夜和点心瓜果。爷,您先看看房?”

    连弟一听,当场就想站起来拉着师父走,可是她又不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云中喝口茶,一抬手:“房就不看了,就三钱一晚上的,附近有没有近点的成衣店?”说着放下个银洋。

    小伙计伸手拿过,再一躬身:“后街就有,客爷什么时候需要,我领您去。饭菜马上就好,您是在房间里用,还是楼上用饭。我们这也能点菜。”

    “送房间里吧,顺便准备热水”

    “您这边请”小伙计再一躬身,头前带路。

    房间里,沐浴后的云中道长换了身灰色道袍,清洗过的面容更加神采奕奕,伙计送上的饭菜已经摆好,连弟跟着小伙计去买衣服还没回来,他用两个指头夹着茶盖把玩着茶叶。怡然自得的等着徒弟回来吃饭。

    连弟抱着一套浅绿色的衣服走了进来,进门先递给师父看,随手给师父重新冲上茶,站在一边汇报:“师父,这身衣服和鞋子一共是一钱半银子。”

    云中看了看,很满意,嗯了一声,随后吩咐徒弟先去洗浴,换过衣服一起吃饭。

    连弟没动

    云中有些纳闷的看着她,却看到连弟的眼泪已经狂奔而下。

    云中乐了,打趣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吃饭还能吃哭了。”

    “师父,俺感谢您的救命大恩,俺......俺.......俺给师父当牛做马,养老送终,也报答不了师父的大恩大德”连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行啦,行啦,行啦,赶紧起来,傻丫头,我活的好好的,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给我养老送终了,你呀,话都不会说,这里直接不通”云中被连弟的话逗的好笑,一边说一边用指头点了一下徒弟的脑门。

    “师父,往后咱们怎么赚钱生活啊”徒弟对师徒俩的下一步生活表示担忧。

    师父一抬手,示意徒弟坐下,随手指着外面的黑夜说:“咱俩的生活来源都在这黑夜里了。”

    连弟吓了一跳:“师父,你不会是贼吧。”

    “不是贼,师父怎么可能是贼啊,亏你想的出”

    “那不是贼,黑夜里怎么能挣钱啊?”

    “师父是道士,道士是靠什么挣钱的?”

    “抓鬼驱邪”连弟不接思索的脱口而出,转回头一想却被自己吓了一跳。

    “师父,你见过鬼吗?”

    “见过”

    “以后我什么时候也可以跟着学抓鬼呀”连弟有点认命了,她知道,没有师父救自己,自己现在也已经是鬼了。

    云中的心开始软下来了,他知道这一行中的凶险,他多少次能死里逃生,是因为他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死亡对他来说,完全就是换了一个躯体,带着前世的记忆开始新的轮回,他不想这个徒弟跟着自己去做这些太过凶险的事情,他不想吓到这个徒弟,虽说名义上是师徒,可是云中已经不自觉的把真正传衣钵的想法断绝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以后自己的徒弟胆子却大的出奇,差点就把自己这个师傅给搭上了。

    4

    文宅,灯火通明,一个小伙计飞跑着窜进院内。

    天黑了,文老爷正在床上躺着喝药,他年纪不大,约莫有四十岁左右。自从父亲去世后,当年的文少年已经升级为了文老爷,现在的文老爷皮肤很白,却白的吓人,一双眼睛被一副墨镜遮的严严实实,丫鬟一边喂药一边小心的给他擦着嘴角的药汁。床边坐着一位大夫,正在收拾棉枕和药箱,管家老陈站在桌子边,静等着大夫来写药方,屋里的陈设极尽奢华,紫檀风雕月洞门隔断摆满了珍奇古玩,波斯地毯铺满了整个卧室和客厅。中规中矩的中堂画的是下山虎,旁边的对子也是气势逼人,透着狂妄:奇山峻岭闻虎啸,覆海蛟龙岂敢听。红木太师椅分摆左右,过海茶几上摆着一对帽筒,边角不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对硕大的瓷瓶,正对门的摆设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式沙发和茶几,沙发桌隔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式四角搁几,汽灯一照,显得不伦不类,不中不西。

    文老爷抬手制止了喂药的丫头,丫头马上把药碗放下,顺手从糖罐里拿出一颗放进文先生嘴里,文老爷点点头,不轻轻摆了摆手。丫鬟退下后,管家往前一步:“老爷,顺子刚回来了,得了信了,道长师徒今天下午到了,现在住在永昌客栈。”

    “师徒”文先生一愣,随即摆了摆手,然后又沉思起来。

    管家确认的说:“是师徒,今儿下午的时候,住下之后,让店里小伙计去了达贵成衣店,顺子在他们走后,找到店里的大师兄,问的清清楚楚的,买了一套浅绿女装,一双鞋,一共一钱半银子。”

    文先生略微往上坐了坐,吩咐道:“今晚太晚了,我不方便出面,你明天去请大师务必来一趟,多备礼物,最好能接大师来家里住下,一会儿你就带人把客房收拾出来,所有的物品都要新的,永昌的房钱就按最好的住,吃喝用都是咱的,要是暂时不来,你就顺带把城里的八福居酒楼上下两层全部买清,吩咐他们,每天往永昌客栈里送菜和宵夜。茶叶也换成瑞福行的上三品,还有就是把家里的那台美国汽车也开到永昌客栈门口停着,备着道长随时用,顺子比较伶俐,明天一大早就让他开始守在客栈里,随手就能让大师喊到人,还有就是,大师如果不想来,你就按照我说的条陈半。”

    管家觉得不可思议,试探着说:“老爷,这样的规格太高了,我只是个管家,我.....我.....我不够分量啊”

    文先生叹了口气:“这还是刚开始呢,唉,也怨我,一时糊涂,得罪了他,可眼下这事儿只能他来,别人都不行啊,咱这是求人,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说好听点,咱是求人,可咱自家心里清楚,咱这是赔罪,况且人家应不应都两说呢。”

    管家顺着往下说,宽慰着东家:“老爷,这事儿肯定有准,我虽没见过大师,但老爷您对他这么重视,伸手不打送礼人,咱一躬到底,大师就是有气也就消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师定能让老爷的至诚打动,有什么疙疙瘩瘩的也就烟消云散了。”

    文老爷没有说话,只是让管家先下去。

    半躺着的文老爷突然坐了起来,忽然想起来什么,马上下床奔着书房去,坐在书桌前,拿着纸笔却没有写一个字,他站起来,来回踱步,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快速拉开书架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金条,和信一起放进了信封。

    “顺子”文先生对着外面大喊。

    “来啦,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你把这封信交给永昌客栈的云中大师,就说是文定昌送来的,送到后,你就直接住下,随时照应着”文先生一边把信拍到顺子手里,一边详细的交代着。

    “是,老爷”顺子听完拔腿就跑。

    街上,人烟稀少,顺子奔着永昌客栈撒腿跑来。

    文老爷站在正房门口,管家老陈赶紧提着灯走过来,一边劝一边把东家往房里搀:“顺子刚去,这段路也不算近,这天眼瞅着就冷了,您这病刚刚有了点起色,身子骨可不能再受了这风寒。不然就是铁打的金刚,钢铸的罗汉,也遭不住。”

    文老爷心里发愁,慢慢坐下,喝口茶,叹一口气.心里面五味杂陈。

    永昌客栈里,云中正在吃完饭闲坐喝茶,连弟也过来陪着师父说话解闷。

    云中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一阵难过,十几年前,他就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小道士,路过此地,为文宅消了一难,那时候还是文老太爷当家做主,不知道现在文老太爷还在不在了,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本以为不会再见面,没想到,一念之差,为这事儿埋下了祸根。

    连弟看着师父望着外面出神,开口询问:“师父,你说这世上的鬼也分好鬼和坏鬼吗?”

    云中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傻徒弟本性善良,对于她来说,跟着师父抓鬼驱邪,就是要把所有的鬼都除了,她想知道什么样的鬼可以抓,就像做人一样,想知道怎么知道什么是好鬼和坏鬼,她想知道自己这一行的事儿,还有就是她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儿太有兴趣了,也难怪,世人总是把鬼神之说渲染的神乎其神,要么怪异,要么恐怖,可世人却没有几个真的见过鬼的,只因人出生以后,体内的灵觉逐渐退化消散了。而鬼本质上又是虚幻灵体,就算偶尔有怨念留在人间,也不过是怨念作祟,失去理智,可是这样的邪祟是不能离开的,也就是说,只要你没有闯入它们的世界,也是看不到的,还有一些人后天灵觉充沛,异于常人,确实能感觉到邪祟,但是也只是感觉到而已,并看不见,更不会遇到,感觉到时也只是感觉的到,就算在眼前,却看不到。

    有一种人,却天生灵气灌体,先天充沛,就像血肉一样,灵气游走全身,却不消散。

    云中就属于后一种人,而且不止能看见,也能感觉到,最让他沮丧的是,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他见过轮回,却带着前世的记忆,这是最可怕的地方,他会死去,却也会复活,就算是没死,老去之后又会逐渐越来越年轻,然后周而复始,从青年走向衰老,又从衰老返回年轻,反复无休无止。

    “这世上的人可比鬼害怕多了”云中一语双关的对着徒弟教育。

    看着懵懂的徒弟,云中也认真起来:“虽说世人畏鬼,可有时候,人比鬼还鬼,鬼是怨念化成,人是欲念作祟,鬼消散只因放下执念,转入轮回,前世今生,不再挂念,重新投胎,再入修行。人不一样,人是欲念的化身,眼前的一切都是欲念和结业,前世因,今世果,都是上天又给了一次修行的机会,但是有人喜,有人悲,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爱,有人苦,凡此种种,都是欲望。今天我们来罗县,就是来了结一桩因果。”

    “什么因果”连弟吓了一跳,她是想了解这一行怎么干,但听师父这意思,马上就得干活儿,马上就是抓鬼了。这怎么能让她不害怕。

    话音未落,门口的小伙计敲了敲门,喊了一声:“仙师道长,文家有人来送了一封信”

    云中马上正襟危坐,连弟也素目正颜的站在师父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小脸努力紧绷着装深沉。

    云中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心说这孩子真是什么样子都学,一小点年纪就开始装深沉了。不理会连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让他进来。

    顺子跑的大汗淋漓,这时候却无比恭敬的进来行礼,:“给仙师请安,给仙姑请安。”

    云中一抬手,虚扶一下,顺子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封信,躬身双手高举头低下,连弟上前接过信,过来送给师父。

    云中接过信却没有急于拆开,而是问顺子:“你家老爷是不是身体有恙。”

    “是,老爷偶感风寒。”

    “嗯,你回去回复你家老爷,就说天色已晚,夜风湿重,静养为宜,明日午后,我到贵府拜会。”

    顺子大喜,再唱一诺,喜滋滋的走了。

    连弟大惑不解,虚送两步,扭头对师父询问:“他家闹鬼啦?”

    云中神秘一笑,一拍桌子上的信封:“你信不信,这信里只有一个字。”

    连弟不信,伸手把信抽出来,看见还有块金条,惊得一咂舌,天哪,这是金子呀。

    云中看着徒弟轻轻咬着金条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就把金条从她嘴边拽下来拍在她手心。

    “收好了,可别丢了,这可以咱们接了这活儿的定钱,事成之后,还有一份,这可值大钱呐”云中故意逗着徒弟,特别提到还有一份,果然,吓的连弟赶紧把金条还给师父,这么值钱的东西,她可不敢带身边,万一丢了,师父就算不打死她,她自己就能投井。

    看着徒弟小心翼翼的把金条收进怀里,还不放心的再三拍了怕,捏了捏,云中看着小财迷的徒弟,打心眼里高兴。

    云中展开那张纸,纸上只有一个字:命。

    连弟探头过来看,看师父的眼神都不对了:“师父,您神了,真的只有一个字呀。”

    云中淡淡一笑,随手让连弟坐下,这才慢慢说:“这个命字可不简单啊,”

    连弟一愣:“就是一个字,有啥不简单的。”

    “文家送来这两样东西,一来说明这事儿确实是要命的事情,二来他是告诉我,他的命只有我能救,这第三,这可不是他单独一条命,他身上还有另外一条命,现在他身上的另一条命来找他索命了,而且还是他自找的”

    “他身上有两条命?命不是只有一条吗?怎么会有人身上有两条命?鬼上身?”连弟已经被师父的话弄迷糊了。

    云中伸手拿壶倒茶,连弟赶忙接过来帮师父倒上茶,好奇的问:“师父,您跟我讲讲呗,我怎么听的稀里糊涂的.”

    云中端起茶,浅浅的抿了一口,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事儿算起来得有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路过罗县,刚好遇到文府里闹邪祟,当时,我就想除了这邪祟,于是我就上前敲门,想求见当时的文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