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小院儿走出来时,天已经不早了。
于天任搀扶着醉酒的李长生,两人边开着玩笑,边晃晃悠悠地在行人稀少的夜路上走着。
“长生。”于天任问:“我哪天要是真犯在了你的手里,你真得会如你说得那样不帮我吗?”
长生哈哈一笑,吞吐着酒气反问于天任:“你说呢?”
于天任摇头笑着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您只要不学坏,你就一辈子也不会犯在我的手里。”
“可我要是学坏了呢?”
“真的?”
“你说呢?”
兄弟俩同时大笑。心情一好,竟如小孩子一样,玩起了踩影子的游戏。
“我要把你踩在脚下,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你踩不着我,我已经踩在你头上了。”
笑着,闹着,你推我搡,两个大男人,这一刻彻底变回了小孩子。
终于玩累了,两人相互搭着对方的肩膀,说说笑笑向前行。
走着走着,于天任陡然止步,用力一拽长生的胳膊,示意长生别动。
长生立即警觉,定住脚步,与于天任一起朝着远处观望。
远处那盏昏暗的路灯下面,有人在打斗,似乎打得很激烈。
“别管闲事,咱绕路走。”于天任拽了拽长生的胳膊,要长生跟自己走。
“再看看。”长生很固执,不肯跟于天任走。
于天任没辙,也就只好陪着长生一块儿继续观望。
看着看着,于天任的心头猛然抖了一下,他隐约觉着其中一个人像是芶雄。
“长生,你看那人是不是芶雄?”
长生摇头,“看不清楚。走!咱过去看看。”
“别介呀,你不怕让人一块儿给揍了呀。”
“不用怕,我有枪。”
说话间,长生将手放在了腰间。
于天任忙问:“你真带着枪了?”
长生将手枪掏出来,让于天任自己看清楚。
自局长奖励给自己这支小手枪之后,李长生几乎每天都带在身上,他已经用这支枪把自己打磨成了神枪手,曾试过用这支枪打碎过飞行中的麻雀,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支小手枪的加持,原本性格羸弱的一个人变得胆子越来越大,总期许着能通过这支小手枪改变自己的命运。
于天任尽管心有顾虑,但面对固执的李长生,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走得近了,发现果然是芶雄在跟人厮打。
芶雄当真犹如狗熊,仗着身大力不亏,以一敌五,并未落于下风。
与芶雄厮杀的五个人全部用黑灰涂面,像是五只小鬼,快速闪躲的同时,将手中的刀子不留情地朝着芶雄的身上狠扎猛捅。
芶雄见有人靠近,大声呼救。
李长生果断朝天鸣枪,命令那五只小鬼住手。
“有茬子!”
五只小鬼当中,有人高喊了一嗓子。
“扯呼!”
随着一声令下,五只小鬼迅速消失在夜幕当中。
芶雄一个屁股墩儿瘫坐在地上,好似坠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发出痛快嚎叫。
他身上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脸上也挨了两刀,一张本就叫人膈应的脸,此刻更是叫人看着恶心。
在李长生看来,芶雄是自己的仇人,他苦练枪法,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一枪毙了这头大狗熊。
而在于天任看来,芶雄同样该死。他埋怨李长生不该放那一枪,应该看着芶雄叫人活活砍死才解气。
本来,李长生只须再开一枪,就能将活芶雄打成死狗熊。
然而李长生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枪收起,走近了嚎叫着的芶雄,问他有没有事。
“李督巡,快救救我吧……”
“知道砍你的人是谁吗?”李长生用审问的口气质问芶雄。
“他们都是黑脸,我认不出他们是谁。求李督巡把我送到医院去,我走不动了……”
于天任走过来,脸上没表情,心里却异常高兴,能看到芶雄这副狼狈模样,怎么能不高兴呢。
“你!”芶雄认出是于天任,“你快去弄辆车,把我送医院去,我的血快要流干了。去呀,你他妈倒是快去呀!”
到了这个时候,芶雄仍不将于天任当人看。
“这大黑天的,我往哪儿给你找车去。”于天任带搭不理,一脸不屑。
“你小子别嘚瑟。我跟你说,我要是有个好歹,你整天惦记着的那个浪货也好不了!”芶雄语出威胁,他口中的浪货分明说得就是四凤。
于天任知道芶雄口中的浪货是谁,李长生自是也明白是谁。只是李长生并不知道于天任与四凤之间的勾当,但从芶雄的话语当中也多少听出一些端倪,于是狠狠地朝于天任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又将狠毒的眼神放在了芶雄那张血糊糊的大脸上。
芶雄同样不知道李长生对四凤有着怎样的一种感情,只当李长生是正人君子,厌恶偷别人老婆的下三滥,于是便说:“我也不怕丢人,这个王八蛋背着我偷我的女人,俩人让我逮着正着,光着眼子让我堵在了被窝里。这王八蛋不是什么好东西,李督巡是正人君子,可千万不能跟这种下三滥交朋友,他可是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早晚也得把你给坑了!”
“你瞎说什么?”于天任顺手抄起一块砖头,竟想要将芶雄砸死。
李长生狠狠瞪了于天任一眼,厉声道:“想杀人吗!”
于天任手一抖,砖头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那边是谁?说话,不说话开枪了!”
几个拿枪的巡警在远处叫喊着,不敢靠前,生怕挨了枪子儿。
“我是河东第一分局巡警三队队长李长生。是自己人。”李长生大声喊着,冒着邪火的两只眼睛却仍盯着于天任的脸,大有一种不肯放过于天任的势态。
巡警快速跑过来,敬礼后,问道:“听到枪响我们就过来了,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有事。”长生指着坐在地上一直流血不止的芶雄,“有人想要打劫他,我开枪吓跑了劫匪。”
“是是是,有几个土棍想打劫我,我跟他们打了起来,是李督巡救了我。”说着,朝着李长生抱起拳头,“李督巡的救命之恩,苟某没齿难忘。往后李督巡有什么吩咐,苟某一定不敢推脱。”
过去李长生只是末流小脚巡的时候,芶雄都不拿正眼看他一眼,现如今李长生升任为督巡队长,并且手里有了枪,芶雄自是不能再拿过去的眼光看人,他更知道“光棍难斗势力”这句至理名言,因此他要巴结李长生。
“他伤得不轻,几位能不能辛苦辛苦把他送到医院去。”
李长生的身份是队长,官大一级压死人,巡警们自是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就近弄来一辆手推车,将血葫芦一样的芶雄送到了最近的一处医院。
于天任气不忿,质问长生:“你干嘛帮芶雄?”
长生冷冷一笑:“我的责任在于维持社会秩序,帮助有需要帮助之人。”
“芶雄不是好人!”
“难道你是好人吗?”
“你!”于天任竟无言以对。
长生轻蔑地笑了一下,丢下于天任一个人发呆,兀自迈步走远。
于天任到此刻仍不明白长生为何会用那种狠毒的眼神看自己。
但他却明白,他与长生从此不会再如今晚这样玩踩影子的游戏,两人的交情也许自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