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已经许久未见何昭。自她悔了与何昭的亲事后,她便有意避开他。何昭待她之心,她明白。也正因为明白,不愿意给他希望。先前,是她的错,把一个无辜的何昭拖下水,也连累高非爱而不得,远嫁和亲,与亲人离散。
何昭似乎明白她的用意,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直至今日。
而今何昭贵为吏部侍郎,乃是大齐立国以后,最为年轻的六部侍郎。姑且不论其背后深意,何昭的才学人品,都堪为当代世家儿郎的典范。他唯一的污点,便是拒绝常山公主的求爱,而与商离数度议亲未成。
何昭心悦于商离,乃是上姓世家众所周知之事。即便杨氏致力于为何昭相看女娘,可何昭从未松过口。当年的洛阳三绝,商荇已经成婚,裴衍疯癫,何昭孑然一身。
“我听闻,你与韩定之闹翻之事。”何昭开门见山,他比以前更沉稳,也更直接。
商离坐在廊下,商荇先走一步,让她与何昭单独相处。
“这不是什么秘密,全洛阳城的人应该都知道了。”商离也不避讳,“消息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没有听闻的话,你这个吏部侍郎也就白干了。”
商离不在乎,她就是要人尽皆知。
“我能帮你。”何昭说:“无论你要做什么,会有怎样的后果,我都可以帮你。而我不是韩定之,我不用承担家门的复兴。我只要在你事成之后,嫁我为妻,与我白头偕老。”
“你能帮我什么?”商离反问。
何昭立着,宽袖垂于身侧,身姿卓然,“陆宁嫁萧太尉,之所以心甘情愿,是因为她想以此接近萧太尉。我曾在裴子山被囚之处见过她,裴子山口口声声要杀萧太尉为裴家阖族报仇,而后陆宁突然许婚。我想,这当中必然有所牵扯。”
商离表情如常,以何昭的才智能看破此局,并不意外。
“于洛阳往漠北一路,我与他二人同路,路上种种,我亦看在眼中。”
陆宁并非懂得隐藏情绪之人,被何昭看破,也不稀奇。
“你无法阻止陆宁嫁入太尉府,是因为你也要复仇。”何昭看了一眼坐在廊下不动的商离,落日余晖闪了她一身灿金的光,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留住这一刻,“商女君尸首被毁,这一切都是萧太尉的授意。你能接受商女君因为裴家谋逆被处斩,却不能接受她的尸首被人损毁。因此,你在松源寺设局,让夜枭自投罗网,只为了能将叶旭治罪,并因此让萧太尉也受到牵连。然而,最后却由萧娘子领了所有的罪责。如今萧娘子却迟迟无法定罪,因为有萧太尉护着。如此一来,萧太尉最终仅失去征西军的兵权而已,并无伤及根本。而征西军追随他多年,仍旧唯他之命是从。谢伯尧此去,只怕还要有一番的折腾。”
“你要杀萧太尉为商女君报仇,陆宁要为情郎杀了萧太尉。陆宁姓陆,她自有忠勇侯护着。而你姓商,商家乃开国世家可置身事外,你不愿牵连韩定之。因此,把他赶走,与他划清楚河汉界。”何昭隔岸观火,事事了然,“我可以帮你。我没有家门要复兴,即便你不能成功,我亦能随你同去。我待你之心,不能同生,同死亦是我愿。”
“我不需要!”商离断然拒绝,“我心中没你,不愿与你同死。”
何昭脸色倏地惨白,唇角的苦笑像是骤然崩塌的雪山,无法控制。
“你既知我不愿牵连定之,我又如何会愿意牵连你。我与你非亲非故,不过是年少的情谊,你大可不必如此。”商离起身,面对何昭,“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用你来帮我,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条件。”
“豫章大长公主死前,我曾见过她,我答应过她,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守着你,护着你。”何昭说:“她说你必然会任性妄为,但韩定之不能。他日,韩定之权倾朝野之时,你必定会被圣人所不容。到那时,韩定之为你而放弃一切,他如何对得起陇西韩氏。而你定也是不愿的,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到那时,你孤单一人,当你回头时,我还在。这便是我答应豫章大长公主的。”
“简直荒谬。”商离厉声道:“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怎么随便答应旁人,未曾发生之事。我大母已经走了,她甚至没有看到裴家的覆灭。如今的大齐,不再是她所经历的大齐。大母疼我惜我,我明白。但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可以不嫁韩定之,但我也不需要你。”
商离不喜欢有人与她提及豫章大长公主,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何昭一个外人来训斥她。她与豫章大长公主的感情,豫章大长公主之于韩凛,都不是何昭可以随意置喙的。
何昭走的时候,身影落寞。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只为了争一个最后的结局。他放低身姿,只为了最后的最后,她孤苦无依之时,还有他在等她。可她却什么都不要,因为他并非她心中之人,看见又能如何。很多事情,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最终的残忍。
但何昭的到来,也让世家也有茶余饭局的新谈资。
“陆女君,听闻开阳郡主与何侍郎又好上了?”
陆遥的生辰宴比萧寅的婚礼要热闹许多,各府的女眷都到了,先是聊了萧寅与陆宁的亲事,但大家都没有去,她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商离重新回到洛阳,开阳郡主府已经成了世家女眷常聚之处。但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问。
陆遥自然也听到传闻,“九娘还在服丧,这话可不能乱说。”
“但忠勇侯确实更欣赏何侍郎。”蔡荃也来了,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在世家的宴会上出现,而且还是在陆遥的生辰宴上,可见其身份已经被接纳。“陆家诗书传家,还是更倾向于何侍郎的文采斐然。小九在漠北数年,养了一身的匪气,有一个斯文俊秀的郎婿,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那蔡女君认为,我弘农杨氏的才学如何?”杨宁与也来了,“若是我族中也有才学不输于何侍郎的儿郎,是否也能与开阳郡主议亲?”
蔡荃是受商离所托,并不知道这宴席上还有一个杨宁与。
“这是小九自己的事情,杨女君为何不自己问小九。”蔡荃可不打算理商离的桃花债,“但小九还在丧期,此事还是以后再议。”
陆遥默默抚额,这蔡荃惹谁不行,偏偏惹到杨宁与。这话岂不是要说韩氏的门第不如何氏,韩凛的才学不如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