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薛府,内宅,客厅中。
一桌上好的酒宴已然摆好,该来的客人也尽数落座,
人虽不多,不过五六位的样子,但拎出任何一位,都是整个白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那薛府大管家薛奴,早已经换了一身质朴的衣物,略佝偻着背,端着一壶酒水,侍立在一旁。
而坐在上首的,就是他的主子,薛家的家主,白沙城的县丞薛明华。
若是从外貌上看,他和薛奴倒是有几分类似,同样的体型富态,同样的身穿华服,
要不是那张脸差距极大,或许,薛奴在外,就是他的翻版。
摆了摆手,他就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们就开宴吧,薛奴,给几位大人斟酒,再把事儿说说。”
“是,主子!”
薛奴应了一声就立刻动了起来,他先给自家主人满上,
又按着顺序,给来客一一斟满了酒水,并开口讲述这几天去那玄真观的详细过程。
他倒是没敢添油加醋,只是将和楚舟交谈的话语说的清楚,直到最后,才恶意满满的添了一句:
“或许,玄真老道殒命,那小家伙就真以为自己能继承这偌大家业了,有些飘了,居然还敢威胁我等?”
“哦?怎么威胁的?我见过那小道长,看起来不是个胆大的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他转动着杯子,饶有兴趣的问:
薛奴张嘴就要继续编排,但薛家家主的声音适时的响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拒绝了,而且,拒绝了我们两次。
所以,我们不该给他第三次机会。”
“那就按之前商量好的办吧,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家伙,再带两个小孩,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次开口的是個苍老的嗓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沧桑浑厚,说出的话语却更显嚣张:“要我说,早就该直接出手了,拖拖拉拉这么多天,又是何必呢?”
薛家家主摇了摇头:“我可是县丞,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的。
能在法理上不留下隐患,才是最好的!”
苍老声音似乎半点不惧县丞,张嘴就怼:“问题是,到了最后,你不还是得用武力?像极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薛家家主脸上笑容一僵,可只是深深看了老人一眼,就恢复了正常。
他笑着对其他人道:“无论如何,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天,也算是给足了玄真老道面子,等他出殡后再动手了,谁都挑不出错处!
终究,这白沙城不是我们一家独大,还是要顾忌下其他人的。”
“这倒也是。”
这次附和的是那年轻人,只是顿了顿,他又问:“你们觉得,那楚小道长有没有继承玄真老道的几分本事?
比如说那御鬼秘术?”
此言一出,先是安静一瞬,可又有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还是薛家家主开口:“你真以为玄真老道是诚心收那三个弟子啊?
不过是拿他们当奴仆使唤而已!
而且,就玄真老道的性子,你真以为他会将压箱底的本事传给他人?”
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依我看,那御鬼秘术是不是真的存在,都还两说呢?
要是真有,玄真老道也不会在那独角鬼手下,没半点反抗之力,就被割了脑袋。”
“这个也说不准了,毕竟,秘术这等存在,你们是知道的。谁也搞不清楚,其副作用为何?
使用起来是不是需要提前准备?
阴沟里翻船,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倒也是!”
薛家家主摆了摆手,道:“这些,都不是现如今需要讨论的,没必要,等拿下玄真观后,寻到了那秘术,我等各自抄录一份好了。
至于财货、田地和铺子,还是按照以前的比例划分,大家可有意见?”
“我这边没有!”
“可有!”
“那就这样吧!”
“我也没意见。”
已经形成规矩的事儿,只要没有明显的实力变化,自然都是没意见的,大家应诺的很快。
到了最后,薛家家主起身,道:“既如此,大家满饮此杯,预祝各位家族底蕴再添三分。”
“饮盛!”
“饮盛!”
一群人就这么愉快的敲定了事情,也饮尽了杯中酒水,薛家家主在放下酒杯后,随意的挥了挥手。
他的意思,自是让薛奴斟酒!
因是密谋,不好让歌姬之流参与,所以才让这位薛家大主管帮着倒酒。
只是,寻常时刻,薛奴也是个伶俐人儿,都无需多言,就自会安排妥当。
可这一次,这一次,哪怕明确指示了,依旧不见薛奴的动作。
这让薛家家主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一张胖脸上闪过了恼怒之色,觉得丢了面子。
可一抬头,他就见其他几人眼神僵直的看着他的身侧,仿佛见鬼了一般。
薛家家主眉头皱的更紧,本能的转头,然后,他就被惊的跳了起来。
只见,薛奴愣愣的站在近处,浑身抖动如筛糠,眼睛已是纯黑,脸上全都是纠结痛苦的神色,嘴巴不断开合,却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更有一阵阵阴风刮来,透过门窗的缝隙,无孔不入的钻入房间内。
哪怕四周都燃着火盆,也是阴寒之气弥漫,冻的人瑟瑟发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带着颤音开口,脸色惊恐,更是结结巴巴道:“难道,难道,是那御鬼秘术?鬼,鬼来了?”
有惧怕的,自然就有胆大的,那语气嚣张的老人就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之辈,我看你有何本事?”
这般说着,他周身气血宛如烘炉升腾,驱散了几分阴风后,他又是往前一扑,双手如锤般轰了出去!
很显然,这老人是个真正的高手,至少也是踏入了练脏境,一举一动,恰似巨兽横行,拳头过处,带起一连串的隆隆闷响之声。
而他的拳头,也是真切的轰在薛奴的身上。
练脏武师的一拳,哪里是薛奴能承受的?
他就似断线的风筝,直接撞破了窗户,又摔飞了出去。
不过,这一击,老人是留了手的,倒不是他在乎薛奴的小命,纯粹是为了预防不测。
可这一击,也是要了薛奴半条命,更是将他打出了那等僵持的状态。
落地后,他大口大口的吐血,可依旧忍不住惊恐的举目四顾,嘴里还呢喃着‘别过来,别过来’的话语,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追逐着他。
而这般大的动静,自是也惊动了薛府的护卫。
就有不少护院,奴仆,乃至于武师拿着枪棒,呼啦啦的聚到此处。
可看着癫狂的大管家,他们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看到了薛奴再次眼睛泛黑,浑身陡然筛糠,僵直在原处。
但这一次,他不是不动了,而是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四面环顾一圈后,就是举起了手,同时抓住了头发和脖子,努力的往上提。
那感觉,极其诡异,就像是他要摘了自己的脑袋!
可问题是,他就真的做成了。
只见皮肉分离,筋骨断裂,也不知他哪来的那般大力,居然生生的撕裂了自己的头颅。
无头的尸体,顿在原处,唯有血液奔涌,足足激射数米高,再是宛如雨滴落下。
染红了地面,也溅射到四周护院武师的脸上身上。
哪怕他们都是常年练武,甚至也不是没见过血,可这一刻,都被骇的惊恐倒退,吱哇乱叫。
而喷溅的鲜血中,有阴风环绕,若有若现的,似有一头鬼物显出行迹。
他扭头看向客厅,咧嘴一笑,继而又隐没不见。
客厅内,几位大人物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尤其是薛家家主甚至丢了几分仪态:“这,这是什么?”
“恶鬼啊!还能是什么?”
说话的是另一位年纪颇大的老人,他脸色还算平静,甚至还自顾自的又取来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水。
可看那双颤抖的手,也知道他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道:“数年前,我也是有幸,得见那位玄真老道御鬼杀人的场景,当时,就如现在这般。”
“玄真老道不是死了嘛?死人也可以御鬼?”
“可他徒弟还活着啊!咱们这位楚小道长,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再次抬头,他看向所有人,道:“我觉得,我们之前的计划,还是重新再议的好。”
“修秘术者,多是诡异难测之辈!
而御鬼者,或许正面厮杀不强,但只要打蛇不死,我等估摸着以后连睡觉都难安了。”
……
玄真观,
卧房内。
楚舟一把丢了手中阴沉木牌,脸色惨白的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
这等御鬼杀人的事儿,是真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耗费精血实在是太夸张了。
索性,第一次出手,效果还是拔群的。
而那薛奴的死,该是能给某些人一些威慑了吧?
只要是能给他些时间,他就有更多的转圜余地了。
当然,《伥鬼术》终究有所限制,楚舟御鬼杀人,也没有明确的视野。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一群大人物聚会时,众目睽睽下杀死的薛奴。
他更不清楚,消息散播的速度有多快。
不过是一夜,一夜而已,薛府内发生的事情,已是传遍了整个白沙城。
而这一次的威慑,远比楚舟想象的还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