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中尽是欢声笑语。
随着贾瓒几次的出征,府中众人也逐渐的习惯。
此番虽是去西南,却也不像上次一样满是担惊受怕。
正说笑之时,珠帘响动,却见林如海踱步而来。
忽略了旁人,一眼便望向了坐在下首的贾瓒。
“呵呵呵,瓒哥儿”,林如海笑着上前,很是热情的一把握住他的手。
贾瓒被他这般的亲近有些不大适应,却也是微微欠身一礼,眯着眼笑道:“见过林姑父,一别多年,林姑父风采依旧。”
他对林如海的记忆,还是当年贾敏与林如海成亲时那日的情景。
那时的林如海刚刚高中探花,穿红戴绿,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再看如今的林如海,腰微微的躬着,面有菜色,给人一种憔悴之感。
显然他这些年在江南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好。
也是,自打当了这个巡盐御史,林如海可谓多灾多难。
黛玉其实是有个弟弟的,只是没能活着长大,三岁那年便过世了,随后没过多久,贾敏也撒手人寰,紧接着黛玉便被送到了贾府。
当时黛玉入京,打的是母亲去世,家中无人教养,这才送到了贾家。
可是这般理由,在贾瓒看来未免有些过于牵强。
母亲虽是死了,可她父亲还在,哪里就没人教养了。
而且偏偏就是在贾敏离世没多久,黛玉便被送到了京城,显得很是着急。
这明显不是因为什么家中无人教养,倒是更像是为了保护黛玉才会如此行事。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逼得林如海不得不将女儿送走,才能赤膊上阵。
贾瓒心中大呼有趣。
看来江南之行,不会过于的无趣了。
堂中,林如海很是热情的与贾瓒寒暄着。
黛玉默默的站在父亲身后,两只明眸一直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芳心微动,暗暗想道:父亲如此喜欢瓒哥哥,若是……
想着想着,白嫩的脸蛋儿便红了起来。
各自落座之后,林如海率先开口道:“老夫此番北上入京,乃是得了圣上旨意述职。”
他眉头紧蹙,斟酌了下语言,问向贾瓒:“可是老夫却并不知圣意如何,两眼一抹黑,心有惴惴,不知瓒哥儿有可否教我?”
“姑父言重”,贾瓒一拱手,意味深长的道:“姑父只需谨记,国库空虚,朝廷需要银子,以此条方针出发即可。”
林如海细细品味他话中的意思,顿时恍然大悟。
感情皇帝是打起了那帮盐商的心思。
心中猛地一紧,嘴略微张开,却欲言又止。
左右瞧了瞧,开口道:“不知则璞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先前以瓒哥儿称呼贾瓒,此时又换做则璞,显然是以一个官场前辈,而不是以贾家亲眷的身份说话。
贾瓒眉头一凝,脸上带着很是自然的笑意,道:“自无不可,我书房清幽,去那边吧。”
“好”,林如海点点头,正要起身,却是被贾母打断。
便听她很是不满的道:“都要开宴了,再重要的事用了饭再谈也不迟。”
林如海哈哈一笑,躬身对贾母一礼,道:“泰水大人说的是,小婿过于着急了。”
这边厢有婆子过来,说是宴席已然备好,请诸人入席。
酒席上,得知林如海到来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贾政也赶了过来,对其甚是热情。
又是恭维又是劝酒,让林如海直呼招架不住。
他心中装着事情,自是不会因酒误事,不论贾政如何规劝,只是推说酒量不行,每次浅尝即止。
散席后,林如海与贾瓒撇下众人,单独前往东府贾瓒的书房。
二人于书房落座,有下人奉上香茶,关上门离去。
见此间的确清幽,林如海略微点点头,凑过身子,压低了声量对贾瓒道:“这里可能保证无人行窃听之举?”
贾瓒笑了下,大大方方的道:“姑父请宽心,我这里绝无任何人能靠近,姑父尽管畅所欲言。”
林如海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老夫于江南时刻处在监视之下,习惯使然,倒是令则璞见笑了。”
“姑父言重”,贾瓒回了一声,却很是惊奇的问道:“姑父身为巡盐御史,乃朝廷命官,不知何人如此大胆?”
闻言,林如海面露悲苦之色,端起茶碗狠灌了一口。
放下茶碗后,吐了口浊气,恨恨道:“监视老夫之人,上到江南官场,下至各方盐商,堪称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接着,又悲凉万分的道:“若非如此,你姑姑与你表弟也不会……”
说着,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单手掩面而泣。
贾瓒暗自点头。
看来与他所想也相差不远,贾敏和黛玉弟弟的死的确是有问题的,黛玉上京也是无奈之举。
想必当时的状况已然万分紧急,不然也不会让黛玉走得如此匆忙。
听他的意思,江南官场自上到下竟是已经被盐商完全腐蚀。
贾瓒无奈的一笑。
看来,自己这“假阎王”之名,又要在江南重出江湖了。
“姑父还请节哀”,他轻声规劝:“斯人已去,我等当重新振作,为他们报仇雪恨才是。”
林如海惨笑道:“则璞未去过江南,不知那帮人的厉害。”
“他们勾结官府,倒卖官盐,横行不法,鱼肉百姓,简直无人能治。”
说罢,他转头望向贾瓒,眼中带着血丝,面目逐渐狰狞,恨声问道:“则璞可否知道,自去岁以来,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竟多次爆发饥荒,死者数以万计。”
“老夫亲眼目睹,无数良田改稻为桑,制成绫罗绸缎,去满足这些人的穷奢极欲,多余的全都装载上船,走私海外,为其赚取银钱。”
“饥荒?改稻为桑?”,贾瓒这是结结实实的大吃一惊。
江南可是粮食主产区,收获的粮食在大梁首屈一指。
不客气的说,只是江南的粮食,便养活了半个天下。
这样的地方,竟然会爆发饥荒,着实荒诞无比。
而且这帮盐商竟是不再满足于贩盐的利润,还要往外行走私之举。
大梁禁海,除了少数几个港口与外界连通,是绝对不允许有私人的货船出海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江南的饥荒,贾瓒在朝中是闻所未闻。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提到过此事。
这些人,已然形成了一个组织严密的利益共同体,将整个江南把持的密不透风,简直将江南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一般。
贾瓒的脸色逐渐凝重。
能将消息控制的如此严密,这些盐商的能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能做到这等地步,他们背后没有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与晋商不同,盐商幕后之人,绝对是一个手眼通天的大佬。
这样的人,放眼整个朝廷,贾瓒只能想到一个。
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