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个多月过去。
这天,天气晴朗,冬日里的阳光照射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越是下了大雪后的晴朗日子,天气越是寒冷。
平凉府城外的官道上,旌旗连天,一个大大的“贾”字在刺骨的寒风之中随风舞动。
黑压压的折冲军将士威武肃穆而立,雄壮肃杀之气展露无疑,即便不发一言,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官道两旁挤满了百姓,无数人眼含泪花,默默的注视着官道之上,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武男子。
今日,便是贾瓒返京的日子。
时间已经入了正月,晋地的局势彻底稳固了下来,剩下的便按部就班开展下去就行,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了意义。
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早日启程回去,还能赶上过节。
陕西布政使严留携管下诸官吏、兵将、吏员等数百人出城相送。
本来依照贾瓒的意思,他走的时候,也不必搞什么大场面,便静悄悄的走了便是。
结果也不知道布政司衙门里谁走漏了风声,泄露了出去,一夜之间搞得满城风雨。
一听说贾瓒要走,天还未亮,城门刚开,满城百姓便成群结队自发前来相送。
除了平凉府外,周边临近的县乡得知此事,也纷纷前来,将城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如此爱戴贾瓒,不是没有理由。
自贾瓒入晋地以来,击败东胡,平灭叛匪,抄家晋商,惩戒贪官。
又赈济灾民,分发田地,赠送种子农具,这都是完全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此番天降大雪,贾瓒更是下令二省所有府县州郡,为百姓修缮危房,又唯恐受灾了的百姓家中无粮,分派了不少粮食。
以前山里到处乱窜,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匪,全部被清剿一空。
在城里乡间嚣张跋扈,欺凌百姓鱼肉乡里的青皮无赖,也通通都不见了。
往年每次下雪,哪个县不会冻死几个人。
凄惨些的,甚至一家子都会在雪夜当中黯然离世。
但这回,在贾瓒强有力的政策之下,愣是没听说有在家里冻死的。
倒有几个倒霉的酒鬼,多喝了几杯,昏死在路旁,第二天早上发现时人都硬了。
总之,晋地如今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敢说,却也绝对称得上安居乐业。
百姓自然知道这种日子是谁带来的,更是对贾瓒感恩戴德。
甚至贾瓒的生祠,都已经树立了不少,百姓日夜为其烧香祈福,祈祷他这个真心为民的好官长命百岁。
如今得知他要走了,满心不舍,唯恐贾瓒不在后,继任的官员又成了以前的那个样子,这才前来相送。
布政司衙门本来也未在意,结果下面的人得知后连忙上报。
严留一想,事情都闹成了这般模样,索性便搞的场面大一些,也好让贾瓒高兴高兴。
这才有了倾城相送的场面。
官道之上,严留躬身作揖:“大人一路顺风。”
“大人一路顺风!”
身后官吏皆是躬身行礼。
官道两旁的百姓不顾脚下彻骨的雪水烂泥,纷纷跪地相送,高呼:“大人一路顺风!”
浩大的声浪几欲突破天际,震耳欲聋。
马车上,宝钗掀开车帘一角,静静的观望这般场面,美目之中似有泪花闪动。
她忽然想起先秦时《大道之行也》一文。
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贾瓒现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正合文中所言?
红润的樱唇轻启,宝钗轻声呢喃道:“瓒哥哥,这便是你所言的改变吗?”
柳叶眉微微凝起,又疑惑的道:“可是,做到这般程度却也只是铺草而已?”
“那颗足以燎原的星火,究竟是什么?”
官道之上,贾瓒谢过周遭百姓,又对严留等人耳提面命一番。
“多余的话,本侯日日说时时讲,估计尔等也挺烦了。”
“千言万语,最终都汇成一句老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希望尔等谨记于心。”
“莫要以为本侯走了,便不再过问晋地之事,本侯会在京中时常遣人回来暗访,若让本侯得知谁又开始胡作非为,即便不再是山陕督抚,本侯依旧能摘了他的乌纱帽。”
“反过来,做的好了,本侯也不吝为其请功。”
“苍天所见后土为证,在诸多父老乡亲眼前,本侯立誓,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
“尔等大可以观后效。”
一番大棒加萝卜,令在场官员心中既是畏惧,又是激动。
怀着复杂的心境,百官再拜,高呼:“我等谨记于心。”
“嗯”,贾瓒点点头,朝着众人拱手一礼:“诸位同僚,后会有期。”
“大人一路顺风”
他的这一句同僚,说的百官心头一暖,尤其是低等级的官吏,更是心头火热。
这位侯爷年纪轻轻,已然是位极人臣,大权在握。
这般情况下,竟还肯俯身称自己一声同僚,毫无上位者的傲气,好像与自己等人只是同朝为官的同僚而已,地位互相平等一般。
哪怕知道不是这样的,却依旧不妨碍许多人为之倾倒。
拜别百官后,贾瓒又对周围前来相送的百姓拱手一礼。
“诸父老乡亲甘冒严寒前来相送小可,着实令小可万分感激,请回吧,莫要受了风寒,小可就此告辞。”
他在百官面前是一个模样,在百姓面前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由于年纪不大,又自称小可,如此谦逊之下,在一些年长的百姓眼中,他好像与自家子侄也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尤其亲切。
说完后,贾瓒便调转马头,在身后百姓的高声相送之下,率领折冲军徐徐离去。
城门前,百姓依旧还未散去。
严留也在静静的眺望折冲军雄武的身影。
这时,身边有一官吏上前,手中拿着一柄满是绸条的圆盖大伞,略微有些不满的道:“大人,您也不挽留一下侯爷,这万民伞还未送给侯爷呢。”
严留目不转睛的望着远方,喃喃道:“不必,侯爷不喜欢这种表面套路。”
万民伞本是一个好东西,但传到了如今,早已脱离了它本来的意味。
现在这玩意儿,是个当官的离任,都会自个找人做一把,以彰显自己为官清廉,深得民心。
虽是与贾瓒共事时间不长,但严留却对其无比钦佩,更是明白他的为人,对这种东西向来深恶痛绝。
这吏员惊讶的张张嘴,还有官员不喜欢这东西的?
但想想贾瓒为人,却好像也并不奇怪。
末了,他还是不大甘心的道:“可是,这把伞没有别的花头,的的确确是百姓自发相送的呀。”
这东西今天一早便有百姓敲锣打鼓的送到了严留官邸,就等着贾瓒走的时候送给他。
严留缓缓摇头,道:“事后我给侯爷写信告知他此事即可,伞便不必了。”
说道这里,他微微侧首望向那把万民伞,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冷声道:“这东西,现在就不是用来称赞的,反倒是对官员的嘲讽。”
华夏悠久的历史长河,自是有诸多伟大的成就,却也有着太多的丑陋。
就如这万民伞,本来还是个稀罕玩意儿,是个好东西,不是深得百姓爱戴的好官,是绝对没人送的。
现在,都他娘的成官员离任的标配了。
但换到了贾瓒这里,他这把百姓真心相送的万民伞,与那些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相比,确是标配中的超豪华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