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本身更是一种跨越世俗权利的阶级。
正如钱穆大师在历朝历代得失当中所说,满清为何要养活八旗子弟二百多年呢?
八旗子弟也不尽都是满洲人,但他们绝对是满清王朝最忠诚的拥护者维护者,乃至是皇帝是独裁统治天下的工具。
八旗子弟是一种阶级。
其实从根子上来说,大明朝的官吏也是如此。
相比于他们需要皇帝,实则皇帝更需要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皇帝也好官吏也罢,实则都是这个利益共同体中的一员。皇帝可以决定给谁更大的利益,但不能把吃饭的锅给砸了!
老爷子可以随意杀贪官,可朱允熥这个继承者不能随意杀,更不能残忍的杀。那样的话,他这个皇帝还有朝廷要建立的新制度,就没有人会真心的遵守。
就会造成制度新政是空洞的,官员们人浮于事,制度和人事无法匹配。
会造成大明王朝君臣离心离德,政令无法顺畅的推广。
这也是为何当初老爷子一再告诫朱允熥不能学他的原因,一个王朝不管武力多么强大,但如果连续出了两代杀人如麻的帝王,那这个江山注定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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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下去!”朱允熥揉揉心口,对外殿道。
外边的臣子们骤然松了口气,齐刷刷的躬身朝外退去。
等内殿中只剩下心腹大臣,朱允熥继续道,“大绅,你继续说!”
“是!”解缙俯首,“眼下皇上您欲全国推广新政,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缴税,又要免除士官的种种特权。若对吏治,再痛下杀手,必然引起反弹!”
这就是朱允熥心中纠结的地方,面对强大的官僚群体,任何事都要一步步来。要有取舍,要有进退。即便他是皇帝,很多时候他都要让步且委婉的低头。
只有做到这个位置才会真的明白一句话,zz是妥协的艺术!
“你接着说!”朱允熥揉着太阳穴,开口道。
解缙沉默片刻,“就拿贪腐来说,世间难免有大奸大恶之徒,人性本恶。但更多的小贪,在臣看来,多多少少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
“官场迎来送往人情往来,维持官员的体面,养家糊口,都需要钱。”解缙仔细的组织着措辞,“而咱们大明朝的俸禄,一向微薄难以为继。”
“俸禄少就要贪污?这是什么逻辑?只说难处,怎么不说说我等做官的特权...?”辛彦德斜眼开口。
“别打断他!”朱允熥依旧揉着太阳穴,“让大绅继续说!”
这时,李景隆不从哪淘换了一挑湿毛巾,捧到朱允熥面前,“皇上,冰镇过的,这天太热,您放在额上去去火!”
说着,又跪在朱允熥脚下,“此时没外人,臣帮万岁爷您松松。大热天的,您还穿着朝靴,捂得慌!”
冰毛巾放在额头,果然一阵痛快的舒爽,朱允熥后仰着身子伸出腿,等待解缙的下文。
“老话说饥寒起盗心,俸禄太少养家糊口都难,自然要乱伸手。一开始是小贪,往后就是大贪!”解缙继续道,“人性本如此!”
“人性!”朱允熥苦笑,“朕何尝不知是人性,可就因为人性二字,朕就放任或者不管了?”说着,叹口气,“哎,人性!?呵呵,太祖高皇帝三十多年屠刀滚滚,终究也是抵不过人性二字!”
“管,必管不可,不然吏治的败坏就是亡国之肇!”解缙继续说道,“皇上您再三提及高皇帝当初,昔日种种雷霆手段再用在今朝,不妥不该也不应,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
“而且,皇上您总是说,国家要有规矩朝廷要有制度,那么臣建议,先把制度立起来!”解缙又想想,“以前皇上也曾说过,官员们的俸禄太低,滋生事端所以想着给大伙也涨涨....”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朱允熥笑笑,“官员们的俸禄少,所以要贪腐要乱伸手。这个道理在朕这,行不通!”说着,沉思片刻,“但是朕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可以设置养廉银,按照官职而定,薪金么....”
随即,他手指敲打桌面几下,“就按照官员们的年俸....加倍!”
话音落下,群臣精神一振。
不过这时,群臣中也有人看出来了,解缙定然和皇帝在这件事上事先通气了。皇帝是借着今日的贪腐案,给天下官员们定规矩。
“但这个养廉银,是有条件的!”
果然,朱允熥又道,“比方一县之令,养廉银和俸禄一同发放,前提条件是这个县令,在当年之内考核是中上。而且,日后一旦发现其贪腐,不但历年的俸禄还有当年的养廉银,一并追回!”
“还不了,他儿子还,他儿子还不了孙子来还!”
“嘶!”
群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说俸禄少,朕给养廉银。给了养廉银再贪的话,按照贪腐属数目的多寡,世间恶劣与否,在于定罪。一百银元以下,追回俸禄养廉银以及脏银,抄没家产,发配吕宋缅国等地军前效力!”
“二百以上,斩立决。”
“三百以上,列入奸臣录,昭告天下!”
“嘶!”
众人又是倒吸冷气,心中齐齐冒出一个念头来,“真狠!”
虽不像以前那样贪腐抓着就等着被杀,现在是划分出等级来。皇上这不是不愿意杀人,而是先制定了规矩,以后靠着规矩杀人。
其实在朱允熥内心深处,这就是妥协的无奈之举。
有了养廉银就不贪了?糊弄鬼呢!
每年百姓交给国家的皇粮秋税,都要经过这些官吏的手。他们巧立名目的手段多着呢,粮食不合格,铜钱银子成色不对,小斗换成大斗....
而且每年各个州府县,就没有税粮足额的时候,能交八成就已是能员干吏。
再遇到水灾旱灾,瘟疫,那更是官吏们发财的好机会!
说起来很是憋气,知道又如何?
坐在这个位置,朱允熥早就明白统治和治理是两回事,他更明白他这个皇帝,不得不妥协。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具体的章程你们来定!”朱允熥又看看臣子们,开口道。
“皇上,养廉银这个钱?从何出呢?”户部尚书铁公鸡张紞开口道,“您这,又给臣找了个大窟窿呀!”
“铸币的钱,用在这个上头。”朱允熥想想,“不是定例,先这么着!”
凡事就怕成定例,所以朱允熥从不说何事当成定例,日后照此办理的话。
忽然,他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愧疚之感。
雍四爷几大法宝,都让自己给抄了。大明朝没有火耗归功,是因为早就推行了银元。但铸造银元的的收益,其实就是另一种变相的火耗归功。
养廉银也是如此,即将推行的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更是如此。
“现在说说,对缅用兵的事!”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那是叽叽咦咦的蝉,不叫了。
他看看魏国公徐辉祖,“准备好了?”
“回皇上!安陆侯吴杰,长兴侯耿炳文等奉旨裁撤不中用的边卫,第一批大概三万人。以练兵之名,即将抵达山东!”徐辉祖开口,“而后登船,开赴缅甸!”
裁撤边卫也不是好干的活,即便是两位勋贵军侯出手,都不敢说你们被裁了,皇上不养活你们了,而是找个借口调出来。
“军心如何?”朱允熥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在旁接口笑道,“皇上,臣到以为此事不用操心!”说着,继续笑道,“那些边卫中的老弱,也都是粗鄙武夫。上船之后,只需领兵的人说,到地方了放开了抢,都是儿郎们你们的,抢多少带兵的分文不取,到时候保准各个嗷嗷叫,八十岁的老兵都能拎着刀上阵!”
这点朱允熥不担心。
大明朝的军队,只要听见随便抢三个字,那才是满万不可敌。
“第一批三万人!”朱允熥沉吟片刻,“开赴缅国,此战要快,迅雷不及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