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三年五月,逐渐入夏的热风中,已然带有熏人退避的温度;自开春以来就格外干燥的空气中,也弥漫着被阳光爆晒的泥土和草木气息;宛如笼罩的蒸屉,自有一种令人昏昏然的感染和影响力。
然而,就在这一片白晃晃的阳光灿烂之下;长安城东北二十多里外,原本作为宫苑牧厩之一的沙苑监内;却已然变成一处汗发如雨、号令冲栋的大练兵场;成千上万新募将士在鼓号声中操练不休。
他们或是背着负重的行囊和其他物件,徒手绕着预设的马道小跑着;或是端持着长短木杆或是无弦的弓臂、胡禄等物,在短暂法令的金鼓声中,成群结队的逐渐减速冲刺,奔涌向预设好的场地内。
在这里,通过专门的改造和营建,变成了一处处地形错杂的墙垒、堡寨和阵濠、营墙;还有模拟山地环境的高台,凹凸不平的狭道和乱石;更有安排好的人出没其中,不断的制造各种障碍和意外。
因此,时不时就有意外受伤的士卒,被从中搀扶或是抬架出来;但是,更多的士卒还是被毫不犹豫,一批接一批的驱使而入,又化作了此起彼伏的吼叫嘶鸣,以及偶然夹杂的惊呼和受伤哀鸣声声。
而在占地广大的沙苑监另一端,几座小丘和矮坡之间的空旷处,则是被特地布置出来的模拟战场;已被编练成行的数十处大小军阵,正持械操演着进退辗转,以及更复杂一些行走间的变阵和转向。
然而,就在与这些初见规模的军阵,一河之隔的对岸;却已经在平坦的大片草场上,开始上演了规模更小一些,但动静也更加激烈的步骑、步阵对抗;入墙一般的甲兵面对面的挤撞、推搡在一处。
除了手中的兵器裹缠了锋刃之外,几乎与平时的战阵别无两样。同时,在高处的上坡上,同样也有不断射出的包头箭矢雨,不断的骚扰和牵制其中某一部;甚至还有突然绕过山坡林地的小队骑兵。
几乎是紧接无暇的突入,某一处队形开始涣散的军阵,挥动着手中的长杆和套索,将其边缘的士卒拖倒、掀翻;或是用游走放射的短矢,将其轮射的痛呼惨叫连连;这时,高塔上就升起相应旗帜。
代表着某只部伍因为损失过大,或是发生了违法维持的溃乱,而就此成建制退出了战斗序列。但也有突阵和袭掠的骑兵,被迎面挥舞的长杆拍打着,连人带马滚到在地上,或是不断的被击中逼退。
或是连人带马被战阵中,射出的包头箭矢多处命中;就此被塔台、哨楼上观察的将校,判定阵亡当场而敲响了退场的金板;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战场。更有一些赤衫黑帻的骑手游曳期间;
却是沙苑监内专门指定的军吏,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并纠捡违规、悖令之处;或是及时介入和叫停,某处的战斗现场;以为运走新出现的伤者,勒令其中一部及时退场等等。最终又汇聚在北面。
那是一座以沙苑监的馆舍、仓禀、牧栏和墙围为中心,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的临时编练大营;在营中不但有堆积如山的辎重和畜马、车辆,还有整齐划一的连绵营帐,和不同功能划分的多种区域。
其中既有按照《卫公策问》当中兵法所布置的,分为前后左右中并两翼的大小六花阵营;也有全新出现收治伤病的专属医护营区,实验性的工程器械营造营区,联车结阵的专属车垒营区等等……
无数被征发而来的民夫和役丁,围绕着这座营盘日夜劳作着;为操演中的士卒供应所需。在源源不断从长安送来,营盘所需粮草物料同时,就像是真正的战时一般;保持着相对严谨的号令与规条。
而未惊动大多数人的情况下,秘而不宣突然来访的太子李弘,在沙苑监内小山丘上的望台看着这一幕,也略有些自得对着盘在一只精美提篮里的江畋道:“这便是孤的一番心血,狸生以为如何?”
“光是这些时日的选士和演武,就得关内各道的精壮之士一万七千有余:其中又遴选得将校之才五百七十一员,兼以军略武艺、文采言辞者,更达六十七位!余下汰者两万,亦可充实延边守备。”
“真乃收获颇丰,收获颇丰啊!故而,依照狸生赠给的那些兵书军册;编派行伍操练,上下无不适啧啧称奇,谓之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兵家阵略之大成!故而人人振奋效力,才有现今的局面。”
“如今这些人马被编做五阵十九营,兼以一日勤杂一日营训;五日出一小操,十日出一会操;如今正当月末检点的两日,才能见到如此场面和规模;而让东宫十率和京畿府兵加入会操更是妙笔。”
“不但因此显露出了好些,积年日久的隐忧弊情,令尸餐素位之辈无所遁形;还让真正有识之士、忠勇之选,得以在战阵军略上相互磨炼和考较,自此大有裨益和长进了;孤也甚是欣慰亦然啊!”
“如今的讲武堂,已然是名正言顺的育才之所。因此,孤还打算,待到下一批河西、陇右、朔方,等演变上番的军府健儿,也轮换回京师修整之际;将其加入沙苑监的操行演武和日常军阵对抗。”
“便就让他们模仿,守边时接战过的藩胡蛮夷、游骑控弦;充当狸生所言的假想敌好了。”畅想着某种未来的太子李弘,又忍不住对江畋半是炫耀、半是嘚瑟的感叹道:“这也多亏了三位人杰。”
“第一位便就是右威卫左郎王孝杰了。”然后,他又迫不及待的自言自语道:“孤可是破费了一番心思,才令他担负起西京选士和演武的操行之责;若是别无他故的话,少不了还是要由他领军。”
“也正因他为此殚精竭虑,与士伍同宿同食在营中,逾月不得归家,才得以将狸生传下的那些军书,变作如今令行禁止的战阵;只是他因此也一直有所心愿未尝,希望能够面见着者而临听教诲。”
“至于第二位,则是那位师法班超之志,投笔从戎的娄师德;这也是父皇一番苦心,望以他为表率,号召广大士人、官吏,争相效从之。因此,如今军中正由他负责,参详佐略和修编军书法度。”
“而第三位,则应当是狸生日常所见的熟人了。”说到这里,太子李弘也不免喝了口药汤,并小小卖了个关子:然而,江畋只是略加思索就抛出一个答案:“难不成,是坐镇京兆府的,狄怀英?”
“不错,正是狄怀英!”太子李弘当即拊掌笑道:“多亏有他误打误撞的暂领京兆府事,是以,这些日子的营中支应和后方的调派所需,钱粮夫役诸事无不流转顺畅,真不愧是未来的国之鼎柱。”
“孤有幸得此三位人杰,这才得以诸事顺畅,”随即太子李弘又振奋形色道:“这些日子,孤也算看的明白和真切。以天下之大,海内宽广,户口之众,也又何尝缺少过各种俊才、豪杰人物么?”
“只是受限于出身门第,长久苦无出头之日尔尔!是以,朝廷只要稍有破格收录,哪怕兵战凶危,也自有人奋勇投身报效;但孤同样也十分明白,如此局面和状况虽能济于一时,却非长久良策;”
“为长治久安,真正需做出改变的,还是朝廷的选人、用人的门径。因此,就算是不为了母后之故,孤也有意为天下抱负难申的有志之士,打开这一条报效国家的出路。还望狸生能够继续助我。”
这一刻,江畋的身体却是轻轻一动,因为在他的视野面板中,赫然跳出了久违的进度提示:“场景任务,太子的弘愿:进度(37%)”。这时候,远处天际耀眼的阳光,也在明眼可见的黯淡下来。
紧接着是逐渐遮挡了天空的大片阴云,以及随之而来的隐隐滚雷声;随着风中扑面而来的湿润空气,入夏之后的第一场瓢泼大雨,也哗啦啦的浇淋在干热大地上;顿时就蒸腾起了成片朦胧氤氲。
然而,在扑面而来的雨雾如丝中,站在撑起苫盖下的太子李弘;却是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因为,他的眼神怔怔的看着远处,已被晦暗雨幕笼罩下的演武场中,有一支人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与周围四散躲闪和自发寻找避雨处的其他行伍,形成了某种程度上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