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繁文缛节都结束后,司徒才会跪在新君之前,请求施行就幄礼,宋公卬才饮用巫祝献上的醴酒,褪下衰服,还朝返宫,接受更换好吉服的大臣们的祝贺。
然而一连等了好几天,郜不群既没有见到盛大的登基仪式,也没有目睹宋公卬本人。
彷徨之间,郜不群得到了军队的召唤。
“郜军士。”和郜不群对话的正是鞌城的最高长官,管理。“请立刻到长丘运送一批‘长丘火’。”
管理签发了一张手令给郜不群。
“唯。”郜不群接过手令,忍不住发问道:“管大夫,宋公人去哪了?”
管理抬头瞥了他一眼,眼前这个年轻人在鞌城团队中效力了好些时光,郜城的士出身,家园被毁,在讨伐山戎的战役中,满怀一腔仇恨报名参军,积累战斗经验成为了一名基层军官,管理十来个后勤士兵。
按春秋的道理,国君的行踪不是一个小小的什长应该过问的。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发问过了,管理解释道:“国君带着曹国太子去其他城邑,动员国人、野人,争取民心去了。”
郜不群眉宇间依然深锁疑窦,管理进一步为他解惑:“现在商丘的宫殿被焚为废墟,亳城的祖庙已经被杀光了太祝,宋公认为与其在废墟上举行有名无实的加冕,还不如先打跑楚人再即位不迟。
况且,兵凶战危,楚人的兵锋近在眼前,国家应该尽可能得执行战备,而不该在繁文缛节上,浪费光阴和人力物力。”
郜不群道:“新君的即位,不是一封传檄就可以让边城知晓了吗?况且国家也没有其他的成年公子了。国君之位,毋庸置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管理道:“这是出于抗击楚国的大局着想。若是各个公邑大夫没有听到曹国太子的供述,还真不一定对先君之薨、楚寇之侵的消息深信不疑。”
“好好干吧。”管理作为和善的上司,拍了拍郜不群的肩膀:“国家马上就要讨伐盘踞在鲁国的长狄了,钢甲、火油、船只等都需要向东输运;
而楚国的入侵也迫在眉睫,几乎所有的步兵、偏箱车、榆木大炮都在一股脑儿向南方边境开赴,这一阵子,有的你忙碌的了。”
“长狄?”郜不群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说楚人入侵了吗?怎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攻长狄,插手鲁国的事情?”
管理背过身去:“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执行命令吧。”
……
从长丘到乘丘(今山东省巨野境内)段的水路顿时成了济水上最繁忙的水道,无数的舟楫,有的打着鲁国的旗号,有的原本是曹国的,后来被宋公卬缴获,有的则是长丘、鞌城系统的,有的则是三叛被清算的财产。
络绎不绝的船只上,船工们吃力地喊着号子,船桨破开江面,扬起纯白的浪花,快速穿梭。一队一队的猎骑兵在岸上列队。
田单的猎骑兵是军队的眼睛,开路的先锋,输运的优先级高于其他任何兵种。然而马匹的嘶鸣声、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岸上闹哄哄的,按照这么下去,就是半个月,也休想把部队输送完毕。
田单心里越积越火,一挥手,招呼部下道:“猎骑兵的中队长、连队长都来开会。”
猎骑兵团已经被扩编到了八百人,除了秀吉、车胄两个各自管辖两百骑兵的中队长,两个新建中队也有两个从老兵中简拔的队官。现在每一个骑兵中队都是新老骑兵等比例混编,新兵们还做不到秩序井然,即使他们经过队列、马术的训练,但是在实战上几乎没有得到锤炼的机会——宋公卬击破陶丘对猎骑兵而言,几乎没有取得什么以战代练的效果。
在田单的印象里,那场战争就是宋公卬设计混入鲁国的船队,以鲁兵的身份在梁丘曹兵的眼皮子底下登陆对岸,尔后利用假旌旗、假情报和突然兵临城下的优势,恫吓曹伯跑路,然后猎骑兵就在“捉曹亭”下完成了灭国级别的战役。
既没有侦察战、袭扰战,也没有追击战,猎骑兵团拉出去什么水平,战斗还是什么水平。登船的速度很考验士兵的纪律性,当一艘新船开入时,许多骑兵争先恐后向岸边涌去——古代人没有排队的意识,即使田单极力维持,也难以喝止。
“诸葛会,诸葛会!”车胄招呼着军官们进帐讨论,自从第一次在长丘召开诸葛会后,宋公卬的手下特别喜欢这种会议——上级官吏汲取集体的指挥,做出现阶段能想到的最接近正确的抉择。
至于为什么叫诸葛会,宋公卬好像从来就没有解释过。不过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夫人善嬴大概是最懂得其中意味的人了——她指出野葛是一种极其弱小的生命,单独生长的野葛几乎很难抵抗来自环境的侵袭。
然而野葛一旦抱团,那什么样子的环境都不能阻止他们的集体抱团生长。不论是石头缝、荒坡、砾石地抑或是溶岩,不论是红壤、黄壤、紫色土抑或是砂砾土,野葛都能抱团生长,把干旱的不毛之地,变成肥沃湿润的土壤,即使是寒冬再凛冽,次年的春天,野葛依然竞相破土,当野火燎原,所有植物都被焚为土灰,野葛却能从块根中长出繁茂的藤蔓。
这种崇尚集体智慧,排除万难的植物不正是诸葛会的精神写照么?善儿这么一分析,宋国就开始流行把自己比喻成“葛”一样的人,以示坚强、团结和时髦了。
诸葛会的会场是一个圆桌,田单作为军事主管坐在正对帐门的位置,一手执笔,一手按帛,余下的人随意列坐。
一个年轻的身形直接一屁股落在田单的身边,神态自若,而此人身边的秀吉则有些拘谨。
“秀吉。”田单冲着秀吉颔首:“你已经是中队长了,早该忘记你以前的身份了。现在你是国家的骨干、军队的精英,诸葛会可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在乎与会者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