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公子卬转身对妻子嘱咐道:“在国君有进一步动作之前,我不能因为他对我有所猜忌就痛下杀手;即使国君有谋反之实,我也不好加戮,当初卫公无辜戕害臣子,周天子也以下不能怨上的理由赦免了他。
我最多是将之软禁。至于公孙孔叔,等抓到他谗言构陷的确凿证据,再行诛不迟。”
想到李世民被李建成下了毒酒,周公因周成王的猜忌逃到楚国,文种大夫被勾践赐死,公子卬又补充道:“不过君子不自立危墙之下,以后还是少见宋公,即使相见,须以甲胄在身,周刀在怀,出入有心腹之人相从。”
一如曹操之与汉献帝。
“另外。既然国君已经猜忌我了,我们不得不建立起自己的情报机构了。”公子卬给了善儿一笔钱:“这件事情做的好做不好,全看爱妻的才能了。”
善儿撇撇嘴道:“虽然女儿身,善儿自问不逊须眉,夫君且看好了。”
……
公子卬出,遇见赵、武、大小田等一票人,忧心忡忡地询问杵臼和公子卬之间发生了什么。公子卬刚一张口,就想起田双屡屡因为大嘴巴,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说完人就走了。
……
次日,公子卬为杵臼举办接风洗尘的宴饮,鞌城文武聚在一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虽然大战在即,但是国君的到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应付一下的。
春秋宴飨,必有诗词相和的环节,杵臼对恢复君威,攥取兵权之事念念不忘,遂授意公孙孔叔率先吟诗: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我的战车早有臣属为我制备,供我驱驰的马儿早有臣属为我制备。看那四匹雄马有多健壮啊,驾起车竟直奔往东部的城邑。大队人马井然有序,只闻车马行进的声音,不闻交头接耳的声音。你们的君王是多么仁义可信赖啊,一定会成就伟业天下治平!
这首诗是记述当年周宣王汇集诸侯的兵马,讲兵演武,申明天子威权,准备征讨东方淮夷的历史。公孙孔叔委婉地提示公子卬,当效仿当年忠心耿耿的诸侯,把兵马乖乖交给杵臼指挥,好成就宣王中兴一样的大业。
“简能而任,择善而从,智尽其谋,勇竭其力,仁播其惠,信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何必苦思,代司百职?选徒嚣嚣,而今安在?”
当君王的,就应该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们,选择好的谏言采纳它,那些有智慧的人就会施展他们的全部才谋,勇敢的武人就会竭尽他们的武力,仁爱的士人就会广施他们的恩惠,诚信的商贾就会报效他们的忠心,文臣武将都能重用,君王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天下,何必劳神苦思,事事过问代替百官的职务呢?当初跟着周穆王步履匆匆的将士们,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兵败于戎狄,西周从此一蹶不振。
公子卬并没有用诗经相和,而是化用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劝谏杵臼,打仗治国,这些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周宣王外行指挥内行,才为西周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善儿也在筵席上。公子卬没有这个时代的重男轻女思想,只要吃饭都带上妻子,出入不避讳,也不管旁人闲言碎语——在场也没人敢指摘他。
善儿举起黄酒,也吟诵道:“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四匹良驹,肌肤黝黑,我的御术娴熟,熟记军令。时维六月,披甲出征,疾驰边疆,天子让我出征,天子让我出征……我出征的时候,黍麦五谷秀,穗花繁盛,正值农忙,如今我踏上归途,大雪纷飞,泥泞满途。跟着周天子出征,又危险又艰难,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难道我喜欢边疆,不思故乡么?不过是害怕天子的诏命罢了。
善儿把《诗经》中,《六月》和《出车》截搭,暗示周宣王志大才疏,军略平平,让底下的武人苦不堪言。杵臼你的军才还不如周宣王,人马给你统帅,恐怕宋国就要不妙了。
公孙孔叔又示盏而歌:“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
艾蒿长得又高又长,叶上露珠又润又亮。既已见到周天子,心情非常愉快悦畅。我等是同姓兄弟情意绵长,美德无瑕万寿无疆。
公孙孔叔委婉强调了公子卬和杵臼的兄弟之情谊,希望他能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再相信杵臼一次。
公子卬秒速用《杕杜》回话——在善儿的帮助下,他对《诗经》已经熟稔非常:“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
路旁赤棠长得孤零零,树叶倒是茂密。远方的旅人啊,独自流浪好凄清。路上没别人了吗,都不如同父兄弟亲近。
我的仲兄啊,你我一父同胞,为什么你不能首先相信我,亲近我呢?如今你漂泊凄苦,难道不是因为有人疏远你我么?
善儿致以《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
调好角弓绷紧弦,弦弛便向反面转。兄弟姻亲是一家人,请君相互亲近不要疏远。要是和亲兄弟有了嫌隙,民众就会不亲附;你要是言传身教,亲信胞弟,民众才会效仿兄友弟恭。
公孙孔叔转而面向武功:“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这是君子在贵族大学的诗歌。莪蒿葱茏真繁茂,簇簇生长在小洲。见到学室里的你,我的心里乐悠悠。
公孙孔叔提醒武功,你和国君当初可是同窗啊,现在怎么不帮衬一把?
武功回道:“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麦子吐穗,竖起尖尖麦芒;枝叶光润,庄稼茁壮生长。殷商曾经繁华的都市,现在成了一片农田……看那黍子一行行,高粱穗儿红彤彤。走上旧地脚步沉重,心中如哽噎一般痛。能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能理解我的人,问我所求为何。高高在上苍天啊,何人害我离家走?
前半阙是殷商三贤者之一的箕子,从朝鲜到中原朝贡,路过殷商,见到亡国景象所作的诗歌。后半阙,是东周大夫感慨犬戎破宗周的残破景象。
武功话中语,无不凝噎着对杵臼的痛恨——我曾经的楚丘有三万多人口啊,因为你的战败,现在良田废为荒土,幸存下来的族人,只剩下四十几个人。何人害得我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