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郑蓝穿着打扮上很成熟，还会化妆，她没有朋友，平时总是独来独往。

    她小小的肩膀背着大大的书包，身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

    一身灰蓝色的格子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

    凌烨刚放学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不知道是来找谁的，脸上带着坚韧不屈的倔强，挺直着腰板站在门口。

    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似乎差不多大。

    他经过她身边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无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蓝，过来呀，别害羞，到了阿姨家，就把这当自己家。”凌母乐呵呵地拉着她的手过来，把她背上沉重的大书包放到一边，“可以开饭了，阿姨带你去洗手。”

    郑蓝紧抿着唇，始终没吭声，不管凌母如何讨好她。

    饭桌上，父母不断地给她夹菜，经过了解，凌烨才知道原来这是父母朋友家的孩子，叫郑蓝，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妹妹，在上高中住宿以前，这个暑假都暂住在他们家。

    初三的中考结束得很早，所以他们提前放假了，而还在上高二的凌烨还得多熬一个月。

    凌烨对郑蓝的第一印象就是：没礼貌的女孩！

    她不是哑巴，她会说话，但就是不开口，有时候，眼神里甚至还有些轻蔑，瞧不起他们似的。

    凌母让她喊他烨哥哥，郑蓝不吭声，扭头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可把凌烨气得不行，他还不稀罕多这么个妹妹呢！什么态度！

    有天凌母带她去逛街，给她买了漂亮的新裙子，还买了个很可爱的布娃娃。

    郑蓝紧紧抱在怀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布娃娃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凌烨出来找她回去吃饭，看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想着她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他悄悄走到她身后，想听听她在跟布娃娃说什么，结果郑蓝刚起身，面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凌烨，她吓了一大跳，紧紧抱住布娃娃，以为他要抢了去。

    “喂，你在这干嘛呢？”

    “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跟她的脸真的一点也不符合，软软的，还没有变声，稚嫩的孩童音。

    她冷哼了声，绕过他就想走。

    每天看她的脸色，凌烨本就很不爽了，自己好心出来喊她吃饭，她还是这种态度。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回到自己面前，“你懂不懂礼貌的，难道你爸妈从来没教过你怎么尊重别人吗？”

    “放开我！”郑蓝挣扎了下，奈何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挣脱不出来。

    “我就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刚才在跟这个娃娃说什么，我也要听。”

    郑蓝狠狠瞪了他一眼，想让她告诉他，做梦！

    她抓着他的手腕，张嘴就是一口——

    “啊！”

    “你是狗吗！”

    郑蓝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咬的这一口，肉都快被她咬下来了，凌烨才总算甩开她。

    她被他甩摔到了地上，翻了个跟头，额头磕了下柔软的草坪，有些红。

    她浑身脏兮兮的，布娃娃也掉在地上弄脏了。

    凌烨抱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往回跑要告状，他要把这个野丫头从家里赶出去。

    凌烨的手缝了针，伤口很深。

    打了破伤风，还在医院住了两天。

    了解了情况，凌父凌母也打电话跟郑蓝的父亲说明了情况，两个孩子合不来，实在没办法再让她住在这里了，郑父在电话里那头狠狠训斥了她一顿，要把她带回去。

    而这一刻，郑蓝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低下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她不会说对不起，可她不想离开这里。

    她喜欢这个院子，喜欢这个家，喜欢叔叔阿姨，她不想再回到一个人冷冰冰的家。

    她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房间，一边抹着泪，一边收拾行李。

    凌烨的房间就在对面，他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明明他是受害者，却反而像是自己伤害了她。

    他下楼跟父母说明了情况，把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已经不计较郑蓝咬自己的事了，希望他们可以让她留下，别让她走了。

    凌父凌母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郑父过来了，扯着嗓子在门口大声喊，让郑蓝赶紧跟自己回去。

    她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把洗干净的布娃娃紧紧抱在手里。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开口跟凌母说话：“阿姨，这个布娃娃，可以给我吗？”

    她的声音很小，语气很卑微，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布娃娃。

    因为这跟妈妈小时候买给她的那个布娃娃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在商场看到崭新崭新的，还以为是自己丢的那只又跑到商场来了呢。

    是前两年搬家弄丢的，她哭了好久，求爸爸帮找回来，但是根本没人搭理她。

    “当然可以。”凌母摸摸她的脸，眼圈红红的，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郑父一边骂个不停，拽着她就要上车，凌烨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叔叔，让蓝蓝继续住我们家吧，之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的。”

    “不行，这丫头总是闯祸，我必须得把她带回去严加管教！”他已经给郑蓝换了好几个学校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性格。

    她的脾气很暴躁，稍微别人说点不好听的也能动手打人，平时性格又孤僻，不仅没人愿意跟她玩，连老师也说，建议带去医院看看，会不会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叔叔，您让蓝蓝留在我们家，我来帮您看着她，不会再让她闯祸了。”

    郑父有些犹豫。

    在这一刻，郑蓝对凌烨是感激的，同时也很不解，明明是自己咬伤了他，为什么他还要替自己求情呢？

    凌父凌母也替郑蓝说情了。

    既然他们两个孩子愿意好好相处，那就让蓝蓝留下来吧，他们也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性格古怪也是情有可原的。

    郑父最后还是同意了让郑蓝留下，但是一定要听话，不能再惹事，否则他还是要把她带走的。

    郑蓝用力点点头，露出了凌家人第一次看到的笑容。

    原来她是会笑的。

    从那以后，凌烨真的当了个好哥哥，只要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郑蓝，好吃的都留给她，放暑假的时候，常常带她去买好吃的，带她去玩，郑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会跟他说多些话，但是从来不肯叫他哥哥，不是叫喂，就是叫全名。

    凌烨也由她去，只要她开心就行。

    郑蓝读的高中跟凌烨是同一所，她选择了住宿，只有周末才回家，高三学业繁忙，凌烨也改住宿了，平时放了学，他们常常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她不会的就问他，他也会耐心指导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妹妹，对他来说已经越来越重要，他是发自内心疼她，也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看。

    在凌家人的悉心照料下，郑蓝也越来越开朗，但是在高二的第二年，郑蓝就搬走了。

    因为郑父工作的缘故，加上也打扰了凌家太长时间，确实过意不去，所以选择带女儿一块离开。

    郑蓝没有反抗，默默收拾了行李，去了另一座城市继续上高中。

    她走的那天凌烨正好是在大学军训，出不来，所以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好在他们互留了号码，只要一有空，周末，他都要买了票去看她。

    凌烨很想她，每次一回到家又开始想了，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习惯了她住在自己房间的对门，她突然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某一天，凌烨的心里又发生了变化。

    郑蓝交男朋友了，他亲眼看到的。

    他们一起走出校门，手牵着手，还在偏僻的巷口拥抱。

    他攥紧了拳头，没有多想，冲上去就是一记重拳，将抱着郑蓝的男孩打倒在地，男孩骂他有病，跟他扭打成一团，最后在周围路人的报警下，他们双双进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郑蓝一言不发，很生气，男孩的家长来了，见自己的儿子受伤，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提起凌烨的领子就要揍他，好在有警察拦着。

    因为凌烨已经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对方明确表示不会谅解他，一定要告他坐牢。

    郑蓝慌了，她知道凌烨是为了自己，她不想让他坐牢，接着把自己跟男孩谈恋爱的事情也抖出来了，男孩的父母指着她骂得很难听，说她小小年纪就会勾人，凌烨哪里能忍别人这样说她，攥着拳头还想要再次动手，最后还是警察出面，认为两方都有过错，各回各家治伤就罢。

    郑蓝也因为这样，和男孩正式分手了。

    他头也不回，不多看她一眼，跟父母走得干脆。

    郑蓝走出派出所，蹲在了花坛边，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男孩，是她主动追求他的，为他做了好多事情，他们前两个星期才在一起的，她甚至还想过要为他献身，只要他要，她什么都愿意给他。

    凌烨想去安慰她，郑蓝直接抬手打掉了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打他？明明什么事都没有的，都是因为你！”

    她擦了擦泪，起身就要回家，凌烨拉住她，想跟她解释，他只是不想看见她跟别人在一起，冲动了才动手打他的，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完全占了便宜，脸上也挂了不少彩。

    郑蓝笑了，眼底尽是讽刺：“凌烨，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成我亲哥看了？我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我告诉你，有本事，你就跟定我，我一天换十个男朋友你就跟着一天打十个！”

    她刚想走，手腕再次被他拉住，“如果我说，我不想再当你哥了，我还能管你吗？”

    “我有胳膊有腿，用不着你管！”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当看到凌烨脸上的伤，她还是心软了，“你赶紧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了吧，要是叔叔阿姨看见了指不定以为你是被谁欺负了。”

    他大老远跑来这里找她，跟人打了架，还搞成这样，说到底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凌烨没说话，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回想起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异样的情愫在心底蔓延，他好像懂了，每天回到家对郑蓝念念不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还愣在原地，郑蓝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快走啊，我陪你去医院总行了吧。”

    “蓝蓝。”他拉住她的手，“我不想再当你哥了，也不想再把你当成妹妹。”

    “什么？”郑蓝愣了下，闷闷应了声：“哦，随便你吧。”

    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妹，她也没真把他当成哥哥。

    “你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

    这下，郑蓝是彻底懵了。

    从那以后，凌烨对郑蓝就真的展开了死缠烂打的追求。

    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追，她就躲，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他就是不放弃。

    她生日这天凌烨把她带回了自己家，说父母都不在家，他来给她庆祝。

    不仅亲自下厨做了满桌子的好菜，给了她好多浪漫的惊喜，超大束的玫瑰花，为她而定制的蓝水晶项链，他真诚地单膝下跪，只希望她能同意做自己的女朋友。

    他笑得像个傻子，在他满眼的期待中，郑蓝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他了。

    凌烨还偷偷拿了父亲的香槟，说要庆祝，后来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郑蓝至今都觉得，凌烨是早有预谋，自己就是被他拐回家的。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休息的，第二天醒来，全身酸痛得厉害，被子底下的郑蓝是光溜溜的，旁边还躺着同样一丝不挂的凌烨。

    好巧不巧，凌母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了，震惊之余，凌母提着凌烨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又是打又是骂的，而郑蓝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他们凌家钦定的儿媳妇。

    说到底，郑蓝这么多年的嚣张跋扈，完全就是凌烨惯出来的。

    只要她想要的，她喜欢，随她买，哪怕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办法摘给她。

    他们办婚礼那天，郑蓝就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怀孕以后她的脾气更火爆了，动不动就拿凌烨撒气，拳打脚踢都没少过，他默默忍着，什么也没说，还是把她捧成了手心里的宝贝。

    他们的爱情并不始于双向奔赴，但她是彻底沦陷在了他的溺爱里。

    凌衍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个大胖娃娃，郑蓝还大出血了，医生把手术同意书给凌烨签字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害怕失去她，他甚至还拉着医生一再要求，如果真的有不测，一定要先保住大人。

    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凌烨向郑蓝发了毒誓，这辈子他们就只要这一个儿子，绝不会生二胎，不会再让她经历第二次的痛苦。

    自从宝宝出生，凌烨在郑蓝心目中的位置又下滑了。

    排第一位的是儿子，第二才是他。

    郑蓝一天要亲儿子一百遍，多亲凌烨一口她都嫌弃。

    郑蓝每天都要用婴儿车推儿子去玩，凌烨想跟她去饭后散步还得先抱上儿子。

    凌母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好，在凌衍才一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凌父也郁郁寡欢了两年离开了，后来公司扩大发展，凌家也搬了两趟家，而第一次搬家，凌衍就遇到了沐卿卿。

    像是命中注定，他们的相遇始于童年，而忠于一生。

    -

    郑蓝用手掐着凌烨的胳膊，“你还好意思说呢，你那个时候老是欺负我。”

    “我有吗？明明是你欺负我多一点吧。”

    “哼。”郑蓝哼了声，把头靠在他怀里。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不仅儿子大了，孙子也有了。

    “所以，蓝蓝，回头去看，当年的我们，是不是也很像现在的阿衍跟卿卿。我们总说希望儿子好，要给他最好的生活，将来娶最优秀的女人，可是你也看到了，那是我们对阿衍的期望，却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握住她的手，“当年，我父母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就是动口咬了我，他们也没有过半句怪罪，”他的手背处，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今还留下了那道浅浅的印子，“你能不能也像他们那样，对卿卿好点。要说有错，她又做错了什么？”

    郑蓝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似乎真的找不到沐卿卿的什么错来。

    不对，她当然是有错的。

    要不是因为她，阿衍当年怎么会出了车祸，要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不顾他们的反对还要跟她私奔。

    她那么宝贝的儿子，完全就是被那个贱蹄子给糟蹋了。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哪哪都看不顺眼！”

    “我不是替她说话，我只是说句公道话。我们都不年轻了，终究不可能陪伴阿衍一辈子，他现在也不需要我们了，你继续跟他反着干，不让他娶喜欢的人，你觉得他就真的会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