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根源
作者:生啃包菜   别把脂肪粒当朱砂痣啊最新章节     
    二十一年前,江允知刚刚怀上江折雪。
    不到两个月的孕期,尚未显怀。
    江折雪的父亲是一个民俗艺术家,成天在乡野小镇的各个角落搜罗各种民间艺术品和民俗轶事。
    他在做民间调查时得知一座鲜少人知的寺庙,于是决定和江允知一起探访。
    一是为了给自己的艺术创作积累素材,二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祈福。
    “刚好让孩子去感受一下佛教的熏陶。”
    男人靠着椅子后背,笑容洒脱随意。
    江允知挑了挑眉:“你想让孩子出家?”
    “这哪能呢?”男人说,“听几句和尚的胡扯也不算亏。”
    他有些想抽烟,但考虑到怀孕的妻子自然不可能,于是把手伸向放在窗口的盆栽,折了一支开得不错的栀子花。
    他把花枝叼在嘴里,想要模仿献上玫瑰的倜傥公子哥,却被江允知嫌弃推开。
    男人便扯了一朵栀子花含在嘴里,他吧咂品味了片刻,忽然说:“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就取名叫折花吧?”
    看书的江允知抬起眼,正看到男人笑意盈盈地叼着一支栀子花。
    她顿了顿,说:“听着有些土。”
    “那你取一个潮流的。”
    江允知看着他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嘴上的栀子花洁白如雪。
    她说:“就叫折雪。”
    男人一愣,随后又笑起来。
    他说:“你取的的确更好,配上江,听着有“独钓寒江雪”的意蕴。”
    就在那一年,江折雪的父母拜访了这座隐于深山的寺庙。
    寺庙的住持是一位七老八十的老僧,脸上的皱纹快要赶上干裂的土地,眼睛也苍老模糊。
    他摆了摆手,召自己的徒弟来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香客。
    说是招待客人,实际上逮着送上门的肥羊狠狠宰一笔。
    他的徒弟从层层叠叠的幕帘后走出,一身青色的长袍,神情冷淡。
    他看着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目光沉郁,不像出家人,反倒像……
    江折雪的父亲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番, 道:“您看着像我家一楼的邻居。”
    他身后,江允知不动声色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别乱说话。
    想要宰点钱的住持便呵呵笑着顺着他的话说:“陌生人看着面熟,这便是有缘了。”
    听了这话,男人便笑起来,只有江允知知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一楼住着的是一个独居老男人,前几年刚从村里搬出来,据说之前干过几年屠夫。
    别的不说,面前这位中年僧人看着的确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江允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后者大概注意到他的目光,冷淡地抬眼看她。
    “宗合,你来招待几位施主吧。”老主持咳嗽着摆摆手,“我身体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被叫做宗合的僧人点头说是。
    他转头看向江允知他们,神情仍然是冷漠的:“请两位施主跟我来。”
    那便是二十年前的宗一合。
    也是他给江允知抽出了那支命定的无字签。
    无字签出时,宗一合冷淡的神情都有轻微的松动,眼中流露出讶异。
    江折雪的父亲格外稀罕地把那支签来回翻看。
    “挺好的,你想在签上写什么都行,”他说,“就当是上上签吧,上面写着无痛无伤无烦恼。”
    这话逗得江允知笑起来。
    看着面前欢笑的年轻夫妇,宗一合慢慢把签桶收起,连带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也藏在宽大的袖子下。
    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请问夫人的生日是否是七月七?”
    江允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后说:“是。”
    是,就是她。
    宗一合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甚至微微笑起来。
    很久之前,他曾远赴东洋求问自己的命数,在一个即将圆寂的老僧那里得到几句点拨。
    那老僧带着将死的麻木之气,声音轻如游丝:“七月七之女,步步登阶,以身化莲。”
    他那双混浊模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宗一合,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苍老的僧人便断了气。
    宗一合带着那支从他那里得来的无字签回到深山中的寺庙,进行了日复一日的等待。
    他等了太久,等到他几乎绝望,以为自己的命运大概就是泯然在这座深山庙中。
    直到他等来了刚刚怀上江折雪的江允知。
    *
    “你的意思是,我爸把我献给了佛陀?”
    江折雪有些茫然。
    “是的,”乔庭之说,“宗一合那家伙可鬼得很,他忽悠着你爹给了你妈的生辰八字,搞了一堆神神鬼鬼的东西后,相当于你父母自愿把腹中的孩子献给佛陀。”
    那时的宗一合还是法号为宗合的普通僧侣。
    在见到江允知后,他自觉自己真的可以和那位圆寂僧人说的一样步步登阶。
    不仅在宗教上,更要在凡世中成为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在一个夜晚用枕头闷死了已经年近八十的老住持,作为唯一的弟子,他自然而然继承了住持的职位。
    之后的几十年,他可谓苦心经营,甚至远赴日本,在各宗教势力间奔走周旋,后又成为北川家的僧侣。
    他给自己的法号中加上了一个“一”,像是把过去切割分隔,又像是连续。
    于是宗合就变成了宗一合,变成了北川家的宗先生。
    “你爸大概以为这和认个干爹干妈差不多。”
    乔庭之耸耸肩:“有人认树当干爹,有人认泉水当干妈,你爸大概觉得你认佛陀当干爹格外有排面。”
    的确有排面,换成正常的寺庙,哪家住持都不会干出这种事。
    江折雪麻木地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乔庭之说她是内测玩家的意思。
    敢情她还在她妈肚子里就被预订成倒霉蛋了?
    这该找谁说理去?
    江折雪仰起头,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意外:“所以就怪我妈生日是七月七呗?那家伙逮着一个人就问人家生日,问三百六十五个,总能问到一个七月七。”
    乔庭之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说:“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联系……你知道建造这座定佛寺的僧人是谁吗?”
    江折雪歪头看他,微微皱起眉:“是谁?”
    乔庭之微微一笑,目光却望向她身后的佛像。
    他说:“正是给宗一合无字签的那个圆寂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