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尘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陈扬的身体就僵硬了。他眼神里带点惊讶地猛然向未尘看去，目光炽热，像是要把身上的人融化。
    未尘也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心里直打鼓，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转移视线只会越描越黑，他干脆在地上薅了一把草，从陈扬身上爬起来，淡定道：“尊主，你的头发上有草。”
    陈扬的眼神没有变，看着未尘手里那把草，心底怀疑的种子早已发芽，在此刻极速成长。未尘拍掉手心的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您受伤了吗？”
    “没有，你呢？”
    未尘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冷箭射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凤怀星目睹了这一切，早就派人去追查了，但不出所料，人没抓到，此时所有的线索仅剩那支箭。
    陈扬观察着箭，手摸过箭头、箭身和箭尾，沉声：“把它拿去和落海郡的地下厂生产的箭比对一下。”
    话毕，立马有人躬身上前双手接过箭撤下了。陈扬检查完谋杀自己的利器，今日的围猎也要到此结束了，免得有更多意外发生。凤怀星惩罚了一批围猎场里保护不力的手下，追责防守的卫兵后，跟着陈扬走了。
    未尘的心还是跳的很快，他知道陈扬开始怀疑自己了，此地不宜久留，他要赶紧找到人妖之争的线索而后回撤。
    ……回了伏青宫，未尘利用通讯白玉上报了此次行动，昊清玄让他立马回来，否则恐有意外发生。未尘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要求见见仙界安插在鸣琴宫里的探子，决定搏一搏。昊清玄没办法，给了他接头暗号，承诺自己会帮他安排。
    当日夜里，未尘摸到一堵靠近医师院的墙边。他是以回来拿制药器材的名义出伏青宫的，不能滞留太久。那堵墙不厚，未尘在角落里敲了敲其中一块砖，并释放了一丝灵力气息，而后那块砖就被推出来，里面还夹了一张纸条。
    未尘借着月光看了看，推回砖块，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逍遥池底。
    看完纸条，未尘伸手变出一丛灵火烧了它，又悄悄地回去了。
    第二天，陈扬召来了未尘，问道：“你这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未尘沉吟半晌，试探着回答：“微臣身体不好，想向您讨一株奇药。”
    “什么？”
    “无水草。”
    陈扬眯起了眼睛：“无水草，你拿去做什么？”
    “补身体。”
    “补哪里？肾吗？”
    未尘头疼地在心底小小抓狂了一下。无水草有很多功能，壮阳补肾有奇效，故人们一提起这味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
    但是它还有很多被别人忽略的效果，比如说补血益气，白发变黑，但它还有一个最不为人知的作用，这也是未尘指名道姓要它的原因。
    吃下无水草，无需消耗灵力，便可在水底自由呼吸，限时半个时辰，未尘担心自己灵力不支，又只有无水草能帮他做到入水畅游。无水草之所以珍稀，不光是因为药效强劲，更是因为它几乎沾水即死，一年最多吸收五滴水，再多一滴都不行。它生长在世界上最干旱的地方，那里几乎没有别的生命存在，所以很难找到也很难运输和保存。
    未尘跟陈扬解释了一番，说它的其他效果是多么多么好，他是多么多么的需要，陈扬才勉强相信他。
    但是他会不会给自己？
    未尘还有点忐忑，陈扬竟然直接下令让人去药库把鸣琴宫唯一一株无水草拿给他。
    凤怀星刚进来就听到这个命令，气的直接指着陈扬的鼻子骂起来：“色令智昏的庸君！你拿无水草去给她补身体？你怎么不干脆把她收进后宫自己把草吃了呢？！”
    陈扬竟然也不生气，反而看了未尘几眼，突然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你说的也不是不可以。”
    未尘一愣，震惊地看了下陈扬，又接着看了下凤怀星，就见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被他的君王气了个半死撂下一句“烽火戏诸侯”一拂袖子摔门而去。
    ……你俩吵架别扯上我啊。还有，谁他妈是褒姒啊？陈扬有虚到还要无水草补身体的地步吗？未尘瞄了几眼陈扬宽肩窄腰的身体，目光不明，好像在感慨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扬似乎是注意到了未尘眼里复杂的怜悯，登时怒道：“刘朝霞！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尊主，我只是觉得您太辛苦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陈扬被哽住，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口，最后冷笑一声：“那你就替我多辛苦辛苦吧。”
    未尘拱手：“微臣乐意为您分忧。”
    ……未尘还是拿到了无水草，心满意足地退下。陈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起身，从书架里取出一本医书翻了翻，翻到介绍无水草的那一页。
    “无水草，助人在水下无水而行。”
    陈扬轻轻念道。
    他是未尘的徒弟，未尘既然把自己知道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就应该想到他懂的并不比他师傅少。
    但是陈扬仍不能仅凭这个就确定刘朝霞的身份，所以他分出虚影去了一趟唐都鹤门山。太玄派的防卫果然加强了不少，但在陈扬眼里进出此处依然如入无人之境。
    他绕过所有结界法阵后，落到了第二峰，映入眼帘的就是余雪翎正在跟滚滚玩耍的场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有一道身影跟余雪翎重合了起来。陈扬恍惚间定睛一看，那身影又马上散去。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
    陈扬抬脚向未尘的院子里走去，结果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滚滚居然突然停止了动作，看向了他。陈扬心里暗骂这只吃里扒外的死猫，加快步伐向院子里走去，而滚滚竟然开始大声地喵喵叫起来，那声音并不尖利，反而像是一种委屈的呼唤。
    陈扬的心揪了一下，他感觉滚滚在说不要进去，不要进去，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当真是未尘养的好猫。
    滚滚和余雪翎都疾冲了过来，有时候小孩子总是有一种惊人的敏锐，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在虚无之中大步向前的人就是之前把他拎起来的那个人。他仿佛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由于他就在院子门口，于是他先陈扬一步挡在了门前。
    “我不管你是谁，都不能进我师尊的屋子，他在午睡！”
    陈扬眯起眼睛看了看瑰丽的晚霞，心中有什么恶念一点点冒出，仿佛随着红日西沉的不只是明光，还有那些对未尘的信任。
    这个点了，他还在午睡，你骗谁呢？不愧是未尘的徒弟，说谎从来不打草稿。
    陈扬不欲伤他，本以为轻拽一下余雪翎可以把他拉开，结果小家伙气呼呼地身体大张靠在门上，一副誓死扞卫师尊的模样。陈扬冷笑一声，心里那把火越烧越旺，耐心耗尽，也不再管会不会多生是非，干脆现出了真身，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危险的味道。
    “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余雪翎见面前的空气中突然大变活人，吓得浑身发抖，却没有退让一步，紧闭着眼睛放声大喊：“师叔——！救命啊——！”
    陈扬也不慌，就看着他在那喊，直到余雪翎喊的声音嘶哑苏上云已经快到第二峰的时候，才使了点劲不耐地一把拉开小家伙，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昏沉，明艳的霞光照到空空荡荡的床上，鲜亮的床帐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没有人，果然没有人。
    太阳落山了，最后一点光亮也从陈扬眼中溜去，黑暗漫上他的瞳眸。陈扬在阴影中转身，看见余雪翎摔破了皮，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陈扬心中被欺骗的怒火轰地燃起，他一步步走向余雪翎，苏上云已经快冲到他跟前了。
    突然，余雪翎咬牙爬了起来，坚定地站到滚滚面前，昂着脑袋，眼里还有惧意。
    “我不怕你！”
    他的声音仍在颤抖。
    陈扬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在鸿蒙秘境中渡过的万鬼压境的夜晚，无相暮罗当时在他面前是比未尘还要高大的人，他像现在的陈扬一样站在阴影中，浑身都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步步朝自己最在意的人逼近。
    而他，做出了跟余雪翎一样的举动。
    陈扬最终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无不恶意地说了一句：“我叫陈扬，未尘的第一个徒弟。”
    余雪翎害怕的目光突然颤了一下，苏上云已经带着满眼警觉冲了过来：“陈扬！你想干什么！”
    陈扬“啧”了一声，视第二峰的结界于无形，张开翅膀缓缓升空：“不想干什么，就是来找个人。”
    说完，他没有立即飞走，而是笑着补充了一句：“现在看来，他不在这里。”
    苏上云瞳孔一震，脚尖点地就要追过去，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妖力打了下来。
    陈扬已经飞远，只剩下一道声音飘了过来：“既然你们自己把他送过来，那他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