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等”的滋味
作者:墙角的蘑菇   落日不念长空最新章节     
    临近午时,日头高挂,虽然不至于像夏天的烈日般火辣,但依然被这柔光晒得脸上的皮肤微微的刺痛。
    除了此刻云和殿如坐针毡、战战兢兢的那些大臣之外,宫门外,一群人,同样焦急地等待着下朝。
    皇宫正门外北侧的空地上,停满了在等待各自主子下朝的马车。而在南侧,仅仅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上的纹饰很清楚——这是太子府的马车。
    稍早些时候,目送盘获进宫门之后,穆连紫便坐着马车去了跫音阁附近的馄饨摊吃了一碗馄饨。吃完早餐后,她原本是想着去馨园打一转,留讯息给穆连缃,请他去帮忙查一下一些小事情。
    但是因为早上她没料想到出了雁园之后她就跟着来上朝了,因此关键的卷轴没有“未卜先知”地带在身上。
    没有卷轴,似乎让穆连缃去探查也没有太大意义,所得讯息有限。于是,她打消了前往馨园的念头。
    当时,吃完馄饨的她心中全是饱腹后的满足感,随即她想到盘获下朝时辰估摸要到午时了,便决定去逛逛,买些吃食给他。
    吃吃逛逛一圈后,巳时一刻她就已经回到了宫门外。
    她跑到宫门,向里探了探,来回走了好几圈,没有见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朝会依然在进行着。
    来回踱步累了的她,决定坐在马车上和之前同样的位置——便是早些时候她送盘获上车时她坐的马夫的那个位置,等盘获。
    她眼睛盯着宫门,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双脚。
    恍惚间,她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怪异的想法——她从很久之前就不喜欢等待,因为“等”是一种没有结果的状态。
    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穆连紫觉得自己是有发言权的。
    记忆中关于“等”最早的印象是她还在流浪的时候。
    第一次等待,是她在破旧的城隍庙——对,就是现如今依然破旧的那座城南的城隍庙。当时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的左肩乃至左手臂一阵阵的痛——至于怎么受的伤却毫无记忆,但是当时那钻心的疼痛却是鲜明得很。虽然疼痛,但是手臂却是被包扎得很好,包裹的布条里面还有药草。
    非常奇特而又怪异的是,她对于谁帮她包扎这件事就像记忆被人从中间抽取掉了一段或者好几段——她毫无印象。
    那时候的她虽然清醒了,但是却没有过多的力气爬起来,她就那样躺着、等着、看着。她就这样,等待着,等待她的家人尽快找到她。
    城隍庙年久失修,屋顶上尽是窟窿,透过屋顶的破洞,她见了两次黑夜、一次白天……直到她蓄满了精气神艰难爬起来,又跑出去乞讨了吃食……她都没有等到她的“家人”。
    后来,她以为自己一直待在城隍庙附近家人肯定找不到她,于是她便跟着自己的记忆,一路打探,最终找到了家人——穆连紫的记忆是这样的,但是……她找到家人了吗?她隐约记得她找到了,但又觉得自己没有找到。记忆会出错,但是现实不会——现实就是,她开始了流浪。
    然后,体会到了第二次的“等待”。
    第二次的等待是在一间小黑屋。那时候的她不记得自己在街上流浪了多久,当中又有多少人企图抓她、诱拐她,都被她躲过了。然而,有一次不知道为何却着了道。
    当她再清醒时,她被人贩子抓了,与许多的小孩子一起,被关在了一间回忆起来只有昏暗与浓浓酸腐气息的小屋子。
    那时候的等待,是等待着有谁能救她出去。
    在那间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都有小孩消失——或者被卖了,也或者死了。就这样,不见天日,不知时间的流转,总之是很久很久,穆连紫的心中地“等待”已经变成了要靠自己逃出去的信念,决定不再“等待”。
    但经历过多次的逃跑失败和毒打后,她放弃了逃跑。最后来,她一心只想着有人能“买”走她。
    手臂的伤口结痂后留下了很难看的痕迹,原来肉乎乎的脸因为饥饿变得蜡黄脱相。而因为不听话遭遇了多次的毒打——那时候的穆连紫早就没个人样,一身的邋遢,一身的伤。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如此,不论是勾栏之地还是做苦力活的行当,没有人会选择买下她这么个不值钱的。等待许久的穆连紫最后都没有被人卖走,她成了在那个小黑屋待得最久的孩子。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小黑屋。
    那一日,她发烧导致奄奄一息濒临死亡,昏迷间,她被扔到了郊外的山林间,再无人问津。短暂的清醒让她意识到,自己如同之前那些曾经“消失”的部分小孩一样,被放弃了。
    那一刻,她竟然觉得解脱,因为她用再等一个等不来的“等待”……
    没成想,她获救了。当她醒来后,她就在九重楼了,再然后,就被取了个名字叫“穆连紫”。
    再然后,她就比“从前”——她只有七零八落的记忆的“从前”——更不喜欢“等”了。
    抬头看看日头正中央,再看看宫门依然没人。
    “唉,我怎么就花了这大把的时间等他了?”穆连紫嘟囔着,真是“鬼使神差”。
    突然有些热意,她用手在脸边扇了扇——凉快些许。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官员们从里面走出来。
    穆连紫跳下马车,准备跑去宫门外看看盘获是否也下朝了。
    她才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发现走出来的官员们都奇怪得很——他们看到她,不像之前那样停驻,也不像之前那样一边看着她的方向一边窃窃私语。
    他们行为都极为的一致——他们走出宫门之时一脸轻松——那种终于下朝了的放松感,但是视线触及她这个方向后,便都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向自己的马车——上马车,马车离去——动作一气呵成。
    “他们是急着去吃饭?也是,这么晚了都……皇上都不安排大臣们吃饭吗?一点都不体贴,好在我有准备……”穆连紫小声嘀咕着。
    “紫儿在等孤?”盘获的声音在穆连紫头顶前方一点响起,语气里有些许地惊讶和欢喜。
    “不是殿下叫我等的吗?”穆连紫竭力表现得不以为意,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今日打破了她多年来的原则——“不等”,便找了一个能应付盘获、也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太子的交代,所以等待。
    “哼,今日紫儿竟是这般听话,倒是出乎孤的料想了。”穆连紫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热情,浇掉了他的欢喜。
    没有理会对方在说什么,穆连紫抛掉了之前突然陷入的回忆带来的惆怅、不豫,转身跑到了马车上。
    盘获看了看天空——嗯,都已经是午时了,看来她是饿了。
    盘获如是想,因为他以为她直接上马车是想要告诉他赶紧走,到吃饭的时间点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当盘获走到马车旁,准备登上马车之时,穆连紫又跳下了马车——好在盘获反应快,赶忙向后退了一步,要不然又要被穆连紫撞个满怀——不得不说,穆连紫气力比常人大,要不是盘获他现在的身子骨不是真的弱,被她一撞,总是会内伤的——像之前她“轻轻”的一掌,不就让他吐血了吗——虽然当时他为了看起来比较严重,自己也同时运气“推波助澜”了一番。
    跳上马车又出马车,一进一出之间,穆连紫手上拿了好几个油纸包。
    她开心地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开心地说:“这么晚才下朝,你肯定饿了吧?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这些是?”盘获疑惑地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装。
    “这个是我去买的的纸包鸡、炒饼、桂花糕,还有这个!我排了很久很久才买到呢!”穆连紫与语气中尽是兴奋,欢快地一一介绍着自己手上的食物,然后全部塞到了盘获的手里。
    “那两袋又是什么?”盘获看着她手上还有两袋没有递给她,忍不住问。
    “糖炒栗子和雪衣豆沙!”穆连紫打开纸袋给他看了看。
    她摸了摸袋子外围,说:“糖炒栗子还有些余温,不过雪衣豆沙有些凉了……不过咩关系,雪衣豆沙凉了吃又是另一种风味!”
    说着,穆连紫拿出了一粒半个拳头大小的雪衣豆沙递给盘获。
    看到递到眼前那一粒圆形白色、如一朵棉桃的雪衣豆沙,盘获吞了吞口水——他向来不喜欢吃甜食,看着面上清晰可见粒粒白砂糖,仿若喉咙里塞满了那甜腻腻的感觉。
    “味道真的不错的。”穆连紫殷勤介绍着,看对方还在犹豫,她想到了什么,解释般的说道:“这一袋我之前试过了,没有问题。你看我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嘛!”
    说着,她煞有其事地转了一圈,之后,又将雪衣豆沙伸到了他的最前边。
    “孤……”才开一个口,盘获犹豫了。
    此时的穆连紫依然戴着帷帽,淡紫色的帽纱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盘获想着——她介绍食物时脸上必然是眼里闪烁着星辰,嘴角上扬,满脸诚挚的分享与激动吧?而自己如果现在拒绝,那……
    想象到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失落神情,盘获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改了口。
    “你看孤能自己吃吗?”盘获眼神看了看两只手满满的食物,再看看她,表明他不是不想吃,而是腾不出手来接食物。
    “是哦。”穆连紫恍然大悟。她看了看手中地雪衣豆沙,再看看对方,然后她将雪衣豆沙放回了纸袋里。
    “既、既然这样,还是上马车里吃吧。外面还挺热的!”穆连紫一边说一边用手扇了两下,似乎很热的感觉,然后她转身上了上了马车。
    穆连紫一连串地动作连贯到根本没有让盘获插嘴的机会。他看着她掀开又放下的马车门帘还在轻晃,再看了看手里满满的食物。
    是庆幸没有“被迫”吃甜腻的零食,还是失落于穆连紫没有喂他?——盘获现在分不清楚心中是哪种情绪做主导了。
    他登上了马车,将东西都放在马车上的小案几上后,他还是问了那个问题。
    “紫儿怎的不喂孤?”盘获问得直白且理直气壮,让刚好在嚼着糖炒栗子的穆连紫差点儿噎到。
    “咳咳……”她也可以直接说自己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吗?——穆连紫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怕对方误会她是因为对他生出了什么想法才觉得不好意思……
    “殿下,我手脏。而且,那样做逾矩了。”穆连紫不自在地说,还伸出双手让盘获看——她的手刚刚拿了雪衣豆沙还有糖炒栗子,手指上有糖渍遗留的痕迹。
    “孤倒是希望紫儿逾矩。”盘获轻飘飘吐出这几个字。
    穆连紫没有回应,只是觉得有些热,用手扇着——也不过扇了两下,她的动作被迫停止。
    “很热?”盘获见穆连紫用手作扇般扇着,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戴着帷帽——无怪乎觉得热。
    如此想着,盘获伸出双手,将她的帷帽摘了下来,放到了一边。
    穆连紫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呆若木鸡,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盘获。
    盘获放好帷帽,一抬眼就望进了那一双满是星光的双眼,似乎要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了。
    他叹息一声,似乎有对自己的内心妥协了些什么。
    盘获回过神,一边用手擦掉穆连紫额角的细小的汗珠,一边问道:“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唔……不知道,一个多时辰了吧。”穆连紫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先阻止对方帮自己擦汗地动作还是先回答她,游移不定的她,嘴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回答他的问题了。
    “下回别傻傻地在外面等。春日的艳阳,也是很毒辣的。”
    穆连紫愣愣地点点头,紧接着,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柔柔地从一侧拂面而来。
    此刻,她觉得,这一次的“等”的滋味,如这一下又一下的风,那沁人心脾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