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比死寂的沉默里,幽暗的南山亭中。
竹帘被风吹动,一缕光悄悄溜过帘隙,恰洒落于裴归尘的身后。
逆光的白袍公子,冷峻的骨相似出鞘的剑一般,锋利。
而阿宝若有所思地,指尖顺着裴归尘的眉眼往下落,缓缓抚过他的侧颊,似是万般缱绻时,蓦地,她一把用力掐住了他的脖颈。
适才挣扎时不小心打翻的瓷瓶,将她的手染红。
随着她一动!仿佛她掐断了裴归尘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我与你,重新来过?”
“裴归尘,我未曾提起,并非已然忘记。只是那些名字太痛苦了,我不敢轻易触碰。”
“但我牢牢地记得……”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轩辕皇氏宗亲,就像是我亲弟弟的谢无碍,我最好的朋友璇玑,还有……元昭,我满心期盼的昭昭……”阿宝更用力地掐紧了裴归尘脖颈,又痛又狠,道:“旧年深陷楚越鬼蜮,你与兰弥算计着用我的血打开启姜石像时,我便清楚,昭昭究竟为何而死。”
闻言,裴归尘眸色微颤,而阿宝凛然抬眸盯着他。
“……前世,我并未到过鬼蜮深渊,你们裴家又是如何打开的启姜石像?”
这一刻,被阿宝一句句接连逼问的裴归尘,呼吸渐重。
而就是受伤的手,血不断滴落,染红了他的白袍。
心弦紧绷到极致的他,看着提起昭昭的阿宝,眼底慢慢蓄满了泪,带着哭腔质问。
“你要大启江山,昭昭必不能留。”
“而启姜石像又需要打开!干脆将昭昭送进鬼蜮深渊,利用彻底。对吗?!”
“裴归尘你倒是亲口说出来啊……我的昭昭,你把他带进了鬼蜮深渊,然后呢?!”
隐忍的哭腔,变成了难以克制的满脸泪意。裴归尘心弦骤然震颤,想起了阿宝想要的答案。
为打开启姜石像,百年里,裴家曾数次试过轩辕宗亲的血,却无一人成功。
直到前世,整饬江南河道官场时,林总督对新令不满,派刺客潜进宫城暗杀。
阿宝受了伤,他趁机留下半瓶血。
没想到,最终竟是那半瓶血引起了启姜石像的一阵异动。
彼时,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如今想来,可打开启姜石像的,不止是轩辕血脉,还得是种了断情灵犀的轩辕血脉。
但前世,无论是他迷晕阿宝,取血;还是故意设局引阿宝靠近鬼蜮深渊。
以阿宝的机敏聪慧,之后,定能极快察觉裴家的筹谋。
那时,他们的昭昭,成了最合适的钥匙。
脸色煞白的裴归尘,只觉得阿宝眼泪滚落,让他伤心。
原来真的有娘亲,会那般疼爱孩子。
而他本以为,是御史台不断催促,而阿宝她为了堵住朝臣对女帝无储的担忧,才决定留下元昭。
竟是他低估了,阿宝对那个小家伙的在意。
“我曾想过,在镇国寺替昭昭立一块神牌。”泪水模糊了视线,阿宝哑声道:“但我竟不知昭昭何时死的,我甚至也不知他的模样……”
“他漂亮得不像话。”恍惚间,旧忆袭来。
裴归尘想起了那个,曾被他抱在怀里的软绵绵小家伙。
“……就像我曾希望的那样,他有双,和阿宝你很像的,干净的眼睛。”裴归尘喃喃哑声。
而此刻,阿宝因昭昭而掉的泪,滚烫得几乎灼伤他的心脏。
从杀掉谢无碍开始,他就犯了大错。
再后来,害死元昭,他彻底回不了头。
“阿宝…是我的错……”原本紧攥她腕间的大手缓缓松开,裴归尘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拭阿宝的泪,却见痛苦失神的阿宝,泛红的双眸盯着他。
“裴归尘,我当初有多期待昭昭的出生,我们如今结束的就有多彻底。”
话落,裴归尘只听利剑破空而来!!
趁其不备,阿宝冷然闪身后退,而鸩丝编织而成的罗网铺天盖地缚来!!
待一切尘埃落定,裴归尘面沉似水地盯着,那眼尾泛红,明明还在难过的阿宝。
却听她寒若冰霜地开口,“我知道,毒对你无用,而你的剑术,当世天下,几无敌手。”
“单挑不成,那就群攻。武力不够,机关来凑。”
裴归尘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而她吩咐赶来的晏海熄。
“将他囚进西狱的水牢最深处,招呼他,西狱不致命却足够折磨人的所有刑惩。”
“我要他生不如死,活在人间炼狱。”话落,阿宝盯着裴归尘,冷道:“还记得那句话么?——碎肉喂狗,碎骨沉江。裴归尘,我背得可清楚?”
“一字不差。”呼吸更沉更冷的裴归尘:“但是,阿宝你分得清么?”
“中宫之位,白首承诺,甚至是子孙满堂,你究竟是真的想给凤燃王,还是想弥补当初那个守了十年北疆的轩辕凤燃,那个死在太极殿的轩辕凤燃?”
顺着裴归尘的视线,阿宝似有所觉地回头。
只见,黑袍皇叔站在不远处。
而裴归尘冷然道:“阿宝,我和凤燃王打了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