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徐家书房。
午后日光灼灼,裴归尘却披着狐裘。
老管家敲门而入,带来一老农。
檀窗茶案边,裴归尘合上元沉寂的手信,漠然抬眸,卖菜的老农摘下草帽,解开乔装打扮。
竟是淮南裴家,本该隐藏行迹的裴南山。
淮南裴郎,资质雅俊。
哪怕已是中年,风采依然不减当年。
“大闹销金窟,给徐家引来麻烦的瞩目。”裴南山直接发难:“付出这般代价,却到手——这根破炭棍?”
话音未落,裴南山抬手便将炭棍丢进火盆。
炭棍燃火,哔啵作响。
跳跃的小火苗,映在裴归尘冷眸里。
只听裴南山阴阳怪气:“这三千万燃一次的炭火,真是暖进了为父心里。怕是轩辕老皇帝,也未曾享受过。”
但,裴归尘眼眸锋锐,只淡漠以对。
书房里,骤然死寂。
裴南山暗忖,这儿子自打进宫,就像变了个人。
更阴冷,更狠绝。
也更加的,料事如神。
这大半年来,裴家的数次布局里,裴归尘每每棋高一着,赢过对手,令裴家获益匪浅。
但也叫他这做父亲的,更难掌控。
裴南山和老皇帝一样,后继有人的时候。
是既欣慰,又担忧。
幼兽长大了,旧王却垂垂老矣。
终究是,有反噬的那日。
按耐着心中杀意,裴南山带来最新的帝都消息:“老皇帝的药量越来越重,命不久矣。但,他虽把六皇子带在身边,却始终不肯松口改立储君。”
说着,裴南山冷声质问裴归尘。
“为父所言,你可明白?”
裴归尘端起茶盏,清亮茶汤映出了他的脸。
皮囊矜冷如谪仙,但里头的天盛帝灵魂却阴鸷狠厉。
裴南山所言,他当然明白。
大启最强悍的北疆铁骑,在凤燃王手里。
裴家若是起兵,根本毫无夺位的胜算。
思及此,裴归尘嗤然冷笑。
为了避开乱臣贼子的骂名,裴家更是必须,师出有名。
若是太极殿那轩辕老皇帝,荒淫无度,倒简单了。
裴家便有了大义凛然的借口,为民请命。
再顺理成章的,位登九五。
可惜,老皇帝那般风流,却又有颗想当明君的心。
见裴归尘冷漠不言,裴南山心头恼怒。
“你那掌控皇太女的计策,既然无法成功,就换个容易摆布的襁褓小皇子。待小皇子登基,裴家辅政,最多再五年,杀小皇子,江山易姓,改朝换代。”
如此一来,裴家依然能以最小代价夺取帝位。
话落,裴南山冷然命令。
“所以,轩辕帝阳不能留。”
“她已经除掉了一座宣王府,必须阻止她继续查下去。”
回答裴南山的,是茶汤里映出的,裴归尘嘲讽杀意。
说起来,弑父这事,一回生,二回熟。
父亲老了,裴家无需两个主人。
沉默里,裴归尘抬眸看向裴南山。
淡漠的脸,极轻的,笑了笑。
深秋时节,天色很快变晚。
落霞漫天时,大福楼船的水师副使来禀:“珊娘供述,她有指认盛珏公子的证据,想面见殿下。”
闻言,阿宝把玩着红枫簪。
珊娘受控于裴家要杀她,她自是不会见的。
但,有了罪,才能抓。
她会给珊娘一个机会,行刺。
八月二七,清晨,江南城门。
一女子吊死,身旁悬挂一幅白条血字。
声嘶力竭,字字泣血申冤。
有孕之事,实乃萧净月栽赃!我无辜!!
萧净月!武肃!奸夫淫妇!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随着日头渐升,出城进城的越聚越多。
有人大声道:“那好像是,萧王府的三小姐!”
旁边有一戴斗笠的,附和道:“真是萧三小姐!那白条血字,写的就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萧净月有孕之事吗?”
那人惊奇:“还真是!他们萧家,这么会玩的吗?”
“萧三小姐真是无辜啊!”戴斗笠的那人,故意大声嚷嚷:“萧净月竟有两副面孔,联手情夫,残忍逼死亲妹!”
萧王妃闻讯,很快派萧府护卫赶到城门口收尸。
但,却被告知,萧灵籁的尸体,早被张御史派来的亲卫带走。
听到护卫禀报,萧王妃怒而摔了茶盏。
张御史,代天子巡查江南。
手中的帝赐獬豸剑,更可先斩后奏。
张兰衡插手此事,定然另有打算。
深夜,江南城外,密林里。
马车旁,萧灵籁俯身行礼,感激道:“多谢柳管事帮忙。”
“若要谢,便谢我家夫人。”柳如意回头看了眼老树下的那辆马车:“我家夫人说,这也是三小姐平日行善该得的。”
闻言,萧灵籁不由暗叹。
销金窟的凶残主人,倒和传闻不同。
看向老树下的马车,萧灵籁正色,行了大礼。
“灵籁,拜谢夫人再造之恩。”
离得远,她知道那位夫人听不见。
“灵籁还得麻烦柳管事一回,帮忙将这句话转告夫人,灵籁定不辜负夫人给的这一条命。”
沉默里,柳如意答应下来。
萧灵籁这才起身进了马车,离开。
柳如意目送那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思及近来之事,揉着酸痛的脖子,感叹。
这世道,鬼比人,好当。